祭品难为,情蛊噬心(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4516 字 5个月前

给程时看过毒的侍医,没敢多说。

那侍医本对程时道:“此毒蛊噬心,以陈伟所招,是合欢动情,方可解。”

程时还笑说,“我姬妾诸多,要解还不容易?”

可侍医没有看到此毒有解的痕迹。

程时恳请过苍祝:“臣所中情蛊一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此毒难堪至极。”

苍祝就下了封口令,没有人知道陵城侯那日在驿站中了情蛊。

姬妾远行,复望河畔三人,一声叹息。那头已是新的生活,新的人生,可惜那公主永远不知,程时为何而去。

这姬妾看在眼里,是程时这情蛊难解,噬咬了心脉,根本难治。因程时见之就心痛之人,不是姬妾中的任何一个。

中了情蛊,心更痛,他为之心痛的人,永远烙在了他心里。他做不到和别人合欢动情,连骗都骗不了自己。

程时只能又吃了很多心药,续着他的命,为了活着离开旬安。

程时说过,“我绝对不能死在旬安。不想任何人知道我死于情蛊。”

临时他写了封信,与信之人,字字在心。那时心更疼,脉更弱。

程时走时,让马车偷偷拐去了公主府,他掀开车帘看了那座府邸最后一眼。

府邸前又偏是苍婧与萧青相依相伴,同出同入。她的笑容恬静美好,与萧青一起,就似人世间一副绚烂之画。

程时看着他们,咳嗽不止。看了很久后,心痛难忍,才道,“走吧。”

程时让马车驶离。怎叹别时路长,程时开始说着和她过往的点点滴滴。他捂着心口,咳嗽得很厉害,他还要拉着姬妾说着与她的过往。

“心疼死了,只有说说才不疼。我兴许还能活着。”程时的理由便是这个。

姬妾也就只好陪着他说了,

他说,“她十二岁就因先帝一场梦嫁给我。那时候我还以为娶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人。谁知是个冷漠至极,让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我等了她四年,以为等得够长了。谁知道那一天才是她恨我的开始,”他说着哭了,“我不知啊,她倔强了四年,就是因为这碗杏花糕,软了心肠。”

马车在前行,他却还要回头偷偷看看。

姬妾劝道,“君侯别看了,看了心就疼。”

他心疼,却仍放不下车帘,“我最后悔两件事。第一件是用杏花糕骗了她。第二件是我没有勇气去见生孩子的她。如果换做萧青,一定会不一样。那个讨人厌的骑奴总是顾及她更多。”

他开始和旬安城刚上任的大将军比了,越比心脉越痛。

姬妾扶着他,宽慰道,“可君侯可以为公主付出性命。”

“那也不尽然。我既不能做到等她,我也怕死。当年我父亲给过我另一种药,我怕之后她会杀了我。你看陈伟他就死了,我还好选了迷药。”程时说着咳出了血。

姬妾给他擦了擦,不知安慰什么,就说,“那……那君侯比良玉侯好些,而且没人说是君侯的错。”

“是啊,我不懂。没人说过我错,只有他们说我错。她还用尽尊严告诉我,当日没有耐心去等,就失去了爱她的资格。”

“那君侯就不要说她了。”姬妾想拉下车帘。

但程时不肯,他就是要看着他们,“这世间真怪啊。她说我伤她,我不知她痛什么。她说她爱他痛心切骨,我却知那是痛。因此,看她为爱痛苦更让我难以承受。她痛苦,他痛苦,我也痛苦。那让她得到他不就好了?我以为这样谁都不会痛了。可为什么只剩下我痛了。”

“君侯,你爱不起她,你就放过自己吧。”

程时一直看着远处的他们,渐渐的,程时只在看她了,“她永远不会把笑容给我。”

这么些年形同陌路,别时风轻云淡。她的笑容从来不会属于他。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旬安城。

在路上,程时的咳嗽却越来越剧烈。他开始半梦半醒,开始说着更多的胡话。

一路上他想的自然是她。他的心里什么没有了,那情蛊就在咬着他。

“当时我如果再等一等,我与她会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就再也没有那个骑奴什么事了?”程时稀里糊涂问姬妾。

姬妾摇摇头,回答不了。

程时一个人想着想着,笑出了泪,“断然等不到的吧。即便没有那日的杏花糕,她还是会回到旬安,她的选择依然是萧青。她要过她炙烈真诚,灿若日月的生活。她爱的人就是如此,无论我是怎么样的,她爱的那个就是萧青。除非这世上没有萧青。”

也许这是一个答案。

姬妾就顺着程时,“对,这世上如果没有大将军。公主总会妥协,她会和君侯相夫教子,相敬如宾。”

程时听了,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他的眼睛都凹了下去,“她的妥协里,会不会爱我?”

这对姬妾来说太难了,她道,“妾身不知什么是爱。”

程时又泄了气,睡了下去。

又过了几天,程时醒来,整个人已经瘦得厉害,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先帝那场梦太可笑了。”

程时想起了先帝的梦,想到了这场姻缘最初的时候。

大平王孙诸侯众多,先帝偏选了程时成为苍婧的夫君,就是先帝曾戏言,“为女选婿,却生一梦。梦一少年驰骏马,乘风来,斩蛟龙,踏山河。朕找司监解梦,司监道此乃青年英俊,一大将,且所在之处养骏马。今大平无战事,青年大将未有,但陵城乃骏马之城,又有开国之将,想来娶煦阳者,唯在陵城。”

所在之处养骏马,娶煦阳者,唯在陵城。这是程时的父亲买通司监所言,亦是先帝为了与诸侯联姻,自圆其梦。

那时笑梦太荒唐,这时又笑梦太真实。

“那一场梦所指是陵城他人啊。”程时大嚎了一声。

先帝执着于皇家与诸侯的联姻,怎知一梦错了他人。当程时想起那场梦时,心脉也就崩断了一般,他笑声不止,流下一道泪。

心脉断,血难止,到最后,他那颗心不能自已。

受此痛,程时方知,“那迷药痛在哪里,我终是明白了。原来是会痛死的。”

被人下药,痛难解,随到死,这就是程时的醒悟。

他无法兑现他的约定辞位退侯,就让姬妾报他暴毙而亡。让世人只知,陵城侯程时,出入烟花柳巷,日日沉醉于姬妾怀中,纨绔子弟,一生皆醉。

这样就好了,没有人会去查他到底因何而死。也没有谁,会为一个死于温柔乡的不堪人伤心流泪了。

临终之际,姬妾听着他诉着交代,不忍道,“你若爱她,便说一回吧,也好瞑目。”

“我从未爱她,她也从未爱我。来生不见。”

程时至死都没有承认。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他从未爱她,她也从未爱他,到死如此,也算最好。下辈子程时真的不要再遇见她了。

帝曰:陵城侯殁,身后之事从简。幼子承侯位,居于旬安,为国效力,乃一大幸事。

花灯东去,正是陵城,河畔之上,三人同望。世间多少揣测陵城侯风流之声,但他们是来为他送行。

生时如何,死时如何,既已归去,今生之怨,一笔勾销。

陵城侯独子程襄,送父归去黄泉。苍婧与萧青同伴左右。

看花灯远去,程襄目光亦是长矣。

苍婧弯腰擦了擦他脸上的汗,但见程襄目中有惑,便问,“襄儿,可还有什么话要对你父亲说?”

程襄看了看苍婧与萧青,只有一个疑虑,“我说了,父亲会听到吗?”

“只要襄儿想说,就去吧。”苍婧鼓励道。

程时将家传的金丝软甲相赠,虽父子二人从未亲密,但程时对程襄算有所牵挂。

有牵挂就有回馈,稚子童心,自该守护。

萧青也与程襄鼓舞,“心诚所至,你所说的一切,世间有灵都会听到。”

程襄就对着花灯喊着,“金丝软甲我穿着,日后得了军功,必去陵城相告。”

萧青一抚程襄的头,“陵城侯之侯位自立起,就予开国大将。你父亲赠你金丝软甲,自知你心中大义。”

也愿此音,随花灯一路带到陵城,带到程时归去的地方。

前尘旧梦,今世孽缘,生者已消。惟愿去者知善思悟,得往来生,不复前尘。这就是苍婧与萧青对程时的祝愿。

他们并不理会世人口中那个死因,他们只知流言噬骨寒心,即便是亡魂,也会同感深痛。他们亦知,程时也有过不为自己的时候,那就足矣为他送行远去。

程时不在世上了,他带来的痛苦留在了过去,留在了苍婧的过去生命里。这是一道伤疤。它并不会随着程时的离世而消失。她还活着,它就存在。

只不过那道伤疤带来的痛苦不再清晰。

日月星辰斗转星移,星空之下放了两碗甜酒酿,和一盘果子。

苍婧与萧青同饮同望,看看身边相伴之人,苍婧随了酒兴道,“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

她只是突然那么觉得。公主府里仍如往常,可苍婧觉得不同了,大概是因为程时彻底离开了。有那么一个人从她的生命里永远离去,她忽有诸多感慨。

“幸运?你是指那种幸运。”萧青想象不出她所说的幸运,她没有经过多少幸运。

“从十二岁开始,我就总是会想我是谁,我到底想要什么?公主的命总是那么几种,第一种是命最不好的,就是去韩邪那种地方和亲,他们那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是大平人无法容忍的。第二种就是与诸侯王孙联姻,这些都是定好的,场场阴谋诡计你来我往,到了清算时,夫死妻死都算落得干净。第三种,就是公主没死,夫婿死了,那便重复第二个命运,继续嫁人联姻。第四种就是人老了没用了,那就不用嫁了,这种算是善终。”

烈酒难见,因萧青管得严。苍婧饮着酒酿,甜甜入口,与萧青像个酒友似的说着。她说得平平淡淡,这些事在皇族里多么寻常。

萧青听得心一抽抽的,“不是因为你看破才叫幸运,而是你知道那不是你要的。”

苍婧口中寻常的事,萧青认为并不寻常。

那是一些人的自私,又是世人的妥协,才称之为寻常。而好在,他所爱的人并未妥协。

“对,我哪一种都不想要。我苍婧是公主,但我要做一个名叫苍婧的公主,而不是皇城里的公主。子英叔伯跟我说,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子和我想的一样。他说的没错,公主这个身份是我唯一的幸运,”苍婧傻傻一笑,小小的酒酿还叫她喝得微醺似的,“寻常女子少牵扯政事,少像公主这样受联姻和亲之苦,但她们受更多的规矩束缚。可因为我是公主就不同了,我可以坏规矩。”

像苍婧这样的,就是坏了彻底。

萧青眉头紧锁,“你这不叫幸运。”

“怎么不叫?因为是公主,我才有本事做个逆反人。倘若这世上没有你,倘若程时没有做任何事,那就不会有襄儿。可我依然会回到旬安,我依然要去找我真正要的。我会做最坏的女人,不仅手握权势,而且我真养那么多面首,”她指着那片星辰,高傲十足,“你信不信我能养那么多。”

星辰固然灿烂,但这时萧青看着好生心苦。

她还仍道,“你知道男人为什么喜欢看美人吗?”

“不知道。”萧青故意道。

“因为好看啊,看着舒坦啊,我就喜欢看好看的男人。”

萧青坐在她身边,板着脸酸酸地问,“行,如果世上没有我,你就多看看别的好看的男人。”

他舔了舔嘴唇,也不知是不是酒酿酸,就是酸唧唧的。

“逗你玩的,那么多面首养着多费钱,我才不当冤大头。”她依着他,一头发随意地落在他臂上。

“你这么抠门吗?对我不是挺大方的。”萧青拎了拎身上的衣裳和玉佩,像是炫耀一般,这不都是苍婧给他备的吗?

“你不一样,”她压下他的衣裳,带着笑,下巴抵上他的肩,毫无羞愧地看着他,“你出现的真是时候。像我这种人一开始根本不信世间有什么爱。”

萧青这才不胡闹,静静地听着,看着她豪不动摇,“你信的。”

她一指弹过他的唇,就像酒意上了头,“你总是看得穿。不信不是因为不想要,不信是因为害怕,害怕是因为想要却又担心得不到。如果世上没有你,那我永远在找你。我找不到你,我就一直一直去找。”

萧青的眼中澈亮,有星光在其中如水波动,“如果世上没有我,我希望你在世上仍是是幸福快乐,恣意洒脱。遇到你喜欢的人,就和他在一起。遇不到,也不要随了别人让自己受苦。即便我们在不同人世,即便我们无法相逢,我也依然如此祝愿。”

他的眼和星星一样灿烂,她看着不忍移开目光,“如果世上没有我,如果你也遇不到我,我也希望你能如此,”苍婧靠着他,扣着他的肩上的衣纹,懒情一笑,“可是啊,我们相遇在同一世间,那就有点不同了。我有了些执着,你就是我的。”

因为相遇,所以有了执着。比如看着他,她就知道他是她想要的,她的心会动。她心动,便一指挑过萧青的下巴。

他头一回被她调戏,不避开,又笑了笑,“好生没有酒德。”

“我就是不讲酒德。”她蛮横道。

他们相望着,眼中无其他,不过彼此罢了。若道幸运,那世间还有一种幸运,就是得以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