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婧还给萧青选骏马,说沉静胆大的马与萧青方是匹配。
她识马,却从不骑马。萧青以为是她不喜欢,今日才知她甚是喜爱。
那么群山峻岭,山河壮阔,他都要她一览无余。她爱骏马爱蓝天,就在此赠她山河明媚。
见山河多娇,众将齐心,苍婧仿佛看到了身在韩邪的苍嫆。忽热泪盈眶,心中直念,“嫆妹妹,我们会带你回家的。”
蛮夷之地尸骨未寒,何能忘却前人之血。只愿有朝一日,驱了韩邪,更望那恶鬼之地的冤魂,随着勇将一起凯旋而归。
身后万马奔腾,萧青已听不到多少了,他的眼前就只剩她了。
“萧将军英雄难过美人关,陛下得此将甚是头疼吧。”汤池侯看英雄骏马,实有敬佩。可这英雄太顾美人,他又不太敬佩了。
苍祝怎么看萧青和苍婧,怎么都是略有嫌弃。但今日大胜,苍祝就随他们了,“萧青从来不想过此关,还把人带坏。”
行至玉台山外,诸侯就此别过。且同贺道,“若闻尔等凯旋,必来贺之!”
来时诸侯及内眷二十四人,一万两千兵马,去时,二十三人。
那良玉之地,无人归去。
骑兵带回一万两千兵马,皆入城北军营。
国主有令下:天下诸侯兵符,皆不可再调兵,今起召天下之兵,汇聚旬安。
十二诸侯已弃兵,中小诸侯不敢抗国主令。
大匹兵马朝旬安而来,一千骑兵带回的是总共三十万兵马。
国主归朝,韩邪来使再欲论和亲之事。大平天子未曾见,派人送行来使。
来使去时,放下一言,“大单于会让你们后悔的。”
只待那来使车马一去,皇城中人在城墙之上看他远去北地,便想到了日后之战。
“从今往后,前尘难鉴,后路唯你所开。将军可要知道活命。”她拍了拍他的盔甲。
城墙有风,春暖有寒,他一手带着斗篷复上她身,“那公主就不能不逞强,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可都未与我言明。”
“不过是那些贪生怕死之人,要我装着二八芳华,处子之身,远到韩邪。可惜我没能年轻些,这样装小姑娘还能装得再像些。”苍婧仍然言笑自若,萧青眼中已经伤情诸多。
“你是否嘲了自己,会让我好受。”
他眉头已紧皱,她陡然正了形,“只是玩笑罢了。”
他的气未消,“有人故意讽你,你为什么还跟着起哄。”
是她不知,他们已经撕毁了一封来自韩邪的书信,但是韩邪竟还亲派使节,指明要和亲的女子如何如何。这两封信,他都放在心上了。
“芳龄二八,处子之身,这两点我一点没沾,有些人都气坏了。我看他们气,就觉得好笑。”
萧青眼眸暗沉,“哪里好笑?”
“诸侯王孙娶公主的时候,无人要他们芳龄二八,处子之身。世道如此,你偏偏逆了这世道而行。”
萧青气起来脸色可是难看。苍婧捏着他的脸,想逗逗他,谁知他不理人了。
“萧将军生气了,这可这如何是好。”她一晃贴入他胸怀,趁得他宽大的斗篷,紧抓着他的腰。
尤在城墙,她是故意放肆。他一时气,一时羞,“你……你还闹我。”萧青气着,又不敢乱动。
她便趁机道,“这世间有不少人觉得我捡了大便宜,嫉恨我的人多了去了。”她就似在炫耀她捡的这个大便宜。
“有时我也不知,是我逆这世道,还是世道本就是逆的。”他的脸已热,还强撑着她的捉弄。
“真的生气了?”苍婧又一戳他的胸口,“你是我的人了,怎么还这么难哄。”
“少来这套。”说罢,萧青还是不觉低眼一瞟。
他斗篷下的她,绫罗纱织玉骨冰肌,整个人都像泛着淡淡的光辉。美人在眼,气又消了三分。
她察觉了他那又想为君子,又难为正人君子的样。故意刚正道,“不闹你了,你还有事忙。”
苍婧刚离了半身,就被他拽住,“我回来了,你过得好不好,我想你了。”
苍婧本不如他,尽说这些想啊念啊的话。不过这回她还是重重对他说了句,“我一直在想你。”
说罢就拥紧了他,她想他了,很想很想的那种。
那一夜固守府邸,在漫长的梦里,她都在想他。
以前苍婧觉得这些是优柔寡断之事,现在觉得那只是人心头一念,不说会后悔。
路是他们选的,他是一个远赴战场的将军,她要与他在一起,以后还要有很多回相思。
相思便是,越是亲近,越难分离。
今朝一归,旬安城中孤魂已散。因那装作孤魂的人就在监牢。
她拒不认审,只留一言:“唯有陛下亲自见我,我才愿说真相。”
然而她的陛下在圣泉宫与将军论千军万马。他与萧青论了一日,直至日落,茶饭皆忘。
棋盘之中皆是万里山河。
苍祝手握兵符,目中精轮如日月,“萧青,江山万里,你可见得?”
萧青观着棋局,随子而落,“臣见国泰民安,百姓安乐。”
“只要江山无限,百姓自会安乐。”苍祝一棋到了尽头,他还是败给了萧青,可苍祝依然高兴。
因为在现实里,他赢了。
苍祝不再落子,他握上兵符,又握上玉玺。他走向龙座,仰头靠在了上面,“从今以后,朕将见万马奔腾,朕要大平成为天下第一!”
苍祝的眼里映入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整座宫殿整个皇城,整个大平,都是他的。
这才是他的江山万里。不是一幅画,一个女人手中的针线,而是真真实实握在手里的。他双手握着两块玉石,如他的江山就在手里,这是他登位以来最大的胜局。
“萧青,等三十万兵马到了,我们就放手一搏。”
“三十万兵马,需仔细分列才是。”
夜至,千军万马的山河还在商讨。
严秉之很是不巧地前来觐见,“陛下,王臧之女王亦寒求见陛下。”
苍祝沉于江山之梦,不想看无谓的笔录。他擡起手持玉玺的手,一指严秉之,“传朕旨意。不知轻重缓急,不分事端,险坏大局,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乃帝王定罪。可严秉之未退身,“陛下不问是非?”
“是她错,毋需问。”
严秉之对此难以心悦臣服,“她是错。可她的错也得将证据道明。”
严秉之不管苍祝愿不愿意听,打开了笔录念了起来,“王臧之女王亦寒,伴君身侧,制香制毒。为李合密士,刺杀程时,同害煦阳萧青。假扮孤魂,施毒煦阳,欲制驿站之乱。其言曰:意清君身侧。”
“知道了。”苍祝听不进几分。
“良玉侯陈伟招供。王亦寒赠他迷药及情蛊,要他于驿站下毒于煦阳公主。”
陡闻剑声起,那随坐一旁的萧青持剑而起,一步一踏,英目聚火。
严秉之终于知道闭嘴了。
“何为情蛊?”萧青问。
严秉之不知人情眼色,明见那人不似以往,面如鬼厉,严秉之还是答了,“陈伟说,与中蛊者合欢,中蛊者则永生相随。”
“事不议了,我先回府了。”
阴风而过,那人带了一道青影擦肩而去。
严秉之不住抱了抱双臂,“他刚才……像鬼。”
“萧青这破毛病就是改不了,”苍祝江山美梦被搅扰,他坐起身瞪着严秉之,“朕看你才是鬼,朕说了要见你吗?”
严秉之仍然立在殿里,“臣要查明真相,望陛下前往吏府,以证是非。”
外头星辰伴月,一个不识眼色的吏长竟然拉着帝王寻真相。苍祝不想搭理,躺回了龙座,“王全,送客。”
苍祝不想知道真相。
猎场的迷香浓烈,引人麻痹,苍祝还未曾想到。严秉之寻到的壳衣上有残留之味,苍祝觉得熟悉。现在方知,正是在王亦寒身上闻到过,少许一点使人飘飘然。
这个真相就已经足够了。
从此只有江山万里,千军万马。其他都不重要了。哪怕那个女人告诉他,“旬安的孤魂是孙冉,孙冉没有死。”
未能见得苍祝的王亦寒在吏府有了疯态,她不住喊着,“煦阳公主欺上瞒下,忤逆圣令。未赐死孙冉,暗藏其人于旬安长明县绣织坊。不忠于君,其心必异。陛下今朝用她,信她讴者骑奴,明朝就复外戚内亲之祸。”
春日盛景正当头,公主府中总添些许沉寂。
团扇又弄香风几缕,萧青已不躲这些逗弄,只问,“你不去见她,为何不让我去?”
苍婧懒懒躺到萧青膝上,“陛下根本不在乎她,我们不要插手进去。”
见美人清眸含光,如棋在手,萧青不禁问,“你说的不要插手,包括借别人的手吗?”
她扇着风,轻作一笑,“你比我想的记仇。”
“是她阴狠,怪不得我。”
那将军显露些难见的倔色,怕是进了皇城朝堂染上的。人到这里,就入尘秽。
苍婧一扇直到他耳根,叫他散散火。
“她是陛下的人。我与陛下之间,不曾说破的事就不能说破。君臣血亲,我们不想崩了哪一条线崩。”
不说破就永远不说破,埋在昏暗的皇城里,那就是她和苍祝之间的一种妥协。未曾道明,可又心知肚明。好像那样,他们就都习惯些。
“你们都聪明,可就是这样被旁人利用。”萧青不是这般人,喜欢说破的他对此十分担忧。
伊人深长一望,君子本是动心。只是她的眼神还有点别的意味,萧青不禁好奇,“你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和陛下都做不到直接坦诚,你怎么做到的?生来就这样?”她静望他荣宠不惊。
他点了点她的鼻子,一指落下到了她的唇,“是因为你而已。”
唇边麻热,她一双凌厉的眼显了柔爱,“我?”
“与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不想再因为我的胆怯错过你。”他唯有诚挚罢了。
因为萧青曾经错过,他敢和所有人说待她之心,唯独不敢对她一表心迹。
因为曾经错过,差点失去她,故而待她他不愿有什么隐藏。
“既是如此,那你就莫想其他事。”苍婧拉住他衣襟,一力拽下,他随之俯下身。便这般猝不及防被她一吻。
既是她成了,他觉不够,就反手搂过她,再求一吻。
正值双唇相贴时,门外有声至,“来府见公主与将军相情正欢,不知可否打扰一下。”
那声正是严秉之,跟一块砖似的直直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