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兵乱,琴会亲眷(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3888 字 5个月前

苍婧能感觉到那些幽怨的目光,她手中琴音拨了两两,擡头一望众女,“诸位夫人是觉得琴不好吗?”

“我等寻常妇孺之辈,难与公主同奏。”有一年长者直身而坐,行礼有嘉,出言推辞。

此人乃汤池侯之妻江徽。她乃出身大家之女,素有贤妻良母美称。汤池侯为诸侯之首,江徽亦为这群夫人之首。

来此十二位女子,江徽坐于正中,直面苍婧。

苍婧拎起丝弦一根,浅望那名门之后,“文夫人乃名门之女,难道看不清今时之事。”

江徽看苍婧之貌,有些惊。她最是年长,见过先帝。她惊苍婧的眉目承了先帝的样子。

先帝眉中有阴幽,有傲气,这二者在苍祝和苍婧之身皆有。不过阴幽更多的在当今帝王身,傲气又更显在苍婧之身。

可惜先帝之女承了傲,却也做了最恶的事,那恶事就是她不守妇道。

“不过是韩邪要求和亲。公主不如韩邪所愿,才蛊惑陛下行此事端。”江徽目平视,高贵显然。

这就是江徽及诸侯夫人认为的一切。她们认为一切之错,不过是苍婧。

谁让她不是芳龄二八,处子之身。谁叫她许了姻缘,断了姻缘。孤寡之人行为放浪,这才引人嫌恶。是她为一己私欲,不愿和亲,蛊惑国主,乱朝乱纲,搅得天翻地覆。

丝弦于苍婧手中落,闻一音鸣,鸣得哀。

“本宫事事罄竹难书,确实惹了诸人除之后快。文夫人最重德行廉耻,那韩邪要大平再送和亲公主,文夫人膝下有女,可愿为国大义,李代桃僵,解此之难?”

苍婧手下琴音越来越缓,抚以她此刻多扰心绪。

众夫人听此恶事,羞愤难当。

江徽手擡起,就差拍案,可还是忍着礼节,“他们要的是公主,公主为何不去?”

“本宫乃歹恶之人,岂会前去?”

“我等女子为夫为君牺牲。我们做得到,公主做不到,是公主自私自利。”江徽似若平和,似若傲慢。

苍婧抚之琴弦,咣的一声,弦音重落。她只掌复上,尤觉琴弦振动。

“为男人就是大公无私?那本宫此行是为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男人,一个是我弟弟,我比你们多一个,应该更大公无私吧。”

营地一片寂静。

江徽微动了唇,顿了两三下,终是恼了,“公主巧舌如簧,颠倒是非。”

“真论是非,不在本宫,而在韩邪。就算本宫如你们所愿,被押上和亲马车,来年又到和亲时,你们又该让谁牺牲?”苍婧拨起琴弦,拎着它随意而动,“你们会让你们的女儿牺牲吗?”

断断续续的琴音,又闷又重。弹在她手,落在旁人心。一点点磨动心弦。

江徽犹豫后,咬牙坚持,“若到那时,为国大义,无可厚非。”

苍婧抓紧了弦,赫然放手时,声弦如崩裂的雷鸣,“说得好,本宫相较之下确实自私自利。本宫的嫆妹妹不愿奉夫奉子,自尽于韩邪。你们既然甘愿牺牲,那就做好准备吧。”

她们面色皆凝,身若浮絮。她们根本不知和亲的三公主到底怎么样了。她们还以为芳龄二八,处子之身在韩邪是顺理成章,所以当真信了。怎知那块地谈的不是这些,而是让整个大平都不容之事。

“你说什么?此等污言秽语,岂能从你一个公主口中说出。”江徽只想塞耳遮目,躲去这不知廉耻之语。

“这污言秽语就是事实!你们以为的廉耻,在韩邪就是换个帐篷的事。子承父妻,兄终弟及,今朝是谁,明朝是谁,自认牺牲,伟大如此?”苍婧一身白衣无华,由她这生来的面目,显得高傲无怜,“他们逼死一个又要一个,只要大平给,他们就永远把你们的廉耻碾成稀碎。你们要人牺牲,可敢于承受这样的廉耻?”

凡是在此世者,都历过那一日。即便是在深闺中,身处王孙官族,如何不会听说大平的三公主和亲韩邪?

那时的三公主,还是一个赶着安慰人,强作欢笑的小姑娘。那时的她才十三岁。她是含苞待放的花,在韩邪风吹雨淋,未开就落。

她死了,大平淡忘了她的容貌。她死了,韩邪就又要大平送公主。借着大平人人自以为然的道义,不费一兵一卒,让大平羞辱了自己。

或是有所感念那已去的三公主,又或是对这廉耻不胜承之。

有儿有女的夫人已是气白了脸,纷纷看着江徽。江徽是唯一能够替她们说句话的女人。

江徽一人独站而起,“难道公主要逼我等献女?”

苍婧亦站起身直对,“本宫是在问你们,知道了韩邪是何地,还愿不愿意牺牲!”

江徽合目而哀。

说着大道大义的人,都不忍想象那方蛮夷之地。

有人低头不敢直面。

有些声响传出:

“我们的女儿怎么能去哪种地方。”

”去了简直丢尽颜面。“”

“到那时,还不如死了算了。”

是羞于启齿之事,亦是听了就觉羞辱之事,她们宁死不可受之。

江徽闻之就低吼,“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藏于耻辱里的事永远被压得最低,苍婧就要挑出来,“嫆妹妹就是不愿丢尽颜面才自尽。她不愿蒙羞,也是不愿让你们蒙羞,不愿让大平蒙羞。可真正要保全尊严,只能不去和亲。”

江徽这时显出了软弱,横然坐下,“此事我们如何做得了主。”

江徽张扬的气势全无,一众夫人就更无声。

在半环的圈里,苍婧对十二位夫人宣道,“我大平帝王已拒绝韩邪和亲。”

她们似若松了一口气。

多是女子娇弱,不涉国政。可她们知,这与历朝历代不同,这是头一个回绝此事的君王。

她们都生了疑。都说大平的煦阳公主挥霍奢糜,蛊惑君王,大平的帝王亦昏庸听之。那样的他们,偏是他们,敢与韩邪相抗。

她们尚在庆幸,却又听闻那公主道,“但若无相助,韩邪很快会来犯。我大平骑兵再骁勇善战,现在只有三万兵马,还不够阻挡韩邪数十万骑兵。”

一时惊起骇声连连。

“我们能做什么,一做不了主,二又不能上战场。”低低之言,甚至不敢让人听清是何人所诉,却已然说出了无奈。

苍婧行步而出,站于她的琴前。一身白衣似丧,终让众夫人觉得此目,这身白衣多像为死去的三公主悼念,又多像为所谓的廉耻而送葬。

“本宫想请诸位夫人相助,劝诸侯交出虎符,献兵于国。”

江徽面色极难,“这是何等违逆夫君之事!”

“你们要尊严廉耻,可只知牺牲,不知争取,哪里来的尊严?我大平今朝不屈蛮夷,便是要争此尊严,”苍婧双手举额,大礼相邀,“本宫邀众夫人同奏,迎我大平千军万马。”

她们做不出选择,都望着江徽。江徽却是难断。

有一女忽然行出,忧愤含泪,“我先奉上良玉侯兵符!”

江徽怔怔,那正是陈伟新婚的妻郑灵。念及那陈伟为恶,她正伤怀,江徽不作斥,可江徽还是提醒,“这等事,我们去做,对君侯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的是他!”郑灵之泪极烈,手攥一玉石兵符,“他来此臆想公主,只顾下药,弃了兵符。”

山谷之中,声声哽咽,那是郑灵隐了多时的哭声。

“你们不知,那放荡子亦曾下药给我,他以礼教廉耻挟我相嫁。一时廉耻,一时羞辱,皆是他给。我为他守什么道义?”郑灵将兵符摔在地上,顷刻碎裂。

玉碎时,声同泣。

又有女子问江徽,“文夫人,我们随你来此,皆为君侯献大义,可这大义君侯能知?”

废营中的火还在烧着。茫茫山间,黎明初光已现,火把还在马蹄间飞舞流窜。

这一乱已僵持了许久。

随一道长枪来,蒙归分了神。此枪绕过了本该刺向他的咽喉,在蒙归眼前划了一道长圈。好过在他眼前划上了一道光亮。

蒙归摔下马,败下此战。然马上将军未再进攻。

“萧将军为何不杀我?”

蒙归本就说了,若败,则可取他性命。如此,也算一个军将最好的下场。

“杀你一人又能如何?”萧青胜利了,却不像一个胜利者。

他的骑兵已经把诸侯之兵戏弄。诸侯的兵跑不动了,马也跑不动了。一副落败之景下,萧青的先锋邓先已带着俘获的四路人马而来。

如此惨败蒙归还没想过。诸侯拥了这些兵马,整日说着护一地城池,可兵马竟是溃不成军。

大败难言,蒙归拿长枪直指心口。

萧青下马一把夺过,以蒙归的长枪掷向了乱作一团的诸侯之兵。

此枪落地,刀剑兵戎皆止。

万人铁骑中,只闻萧青之恨,“将军觉此战羞辱,可想过你们皆为将领,旁看大平为蛮夷所欺,才最为羞辱!”

天空已经显露晨光,照破天迹。

在那营地之处,琴声悠扬。十二诸侯在驿站窜逃之际,被苍祝堵住。他们被苍祝带到了萧青留下的营地里。

营帐无兵无马,只有十三位女子正在奏琴。琴乐正是由一女引领,十二位夫人都战战兢兢。

诸侯各个面色难看,那领着琴乐的女子与苍祝的眉眼相像,定是煦阳公主。

苍婧擡头与他们一笑,“本宫与各位夫人切磋琴艺,不知各位君侯为何愠色。”

营地已再置席,待帝王及诸侯入。

帝王已坐其中,诸侯未动。

汤池侯不耻道,“苍祝,苍婧,你们挟持我们的家眷,这是相谈的态度吗。”

“什么叫挟持,不是你们让她们来的?你们趁着她们走,自己逃了。”苍祝戳破了汤池侯的妄语。

帝王一语,琴声则乱,君侯的夫人们虽大义牺牲,可听此怎会不乱。自认为君侯牺牲,君侯又记得她们的牺牲吗?

在琴乱时,苍婧一奏悠扬,再将琴乐引入高山流水之中。

诸侯面不敢对,皆道,“我等也是被迫。”

他们意料仍是偏差,苍婧不以内室为胁,反领内室在此旁观。个中虚假的嘴脸,都要被扯得干净。

他们却还抱有一线侥幸,就是他们的兵马还在奋战,能给苍祝颜色瞧瞧。

然帝王更胸有成竹,“朕在这里问诸位君侯,是否愿意弃兵?”

苍祝太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即便萧青胜算在手,苍祝也不想抱有同样的侥幸。那将会是一个失败的君王。他要做的是在将军之上,拿下战机,不问后路。

诸侯初来旬安,就遇下马之威,在旬安三日,帝王已不留余地。

汤池侯领诸侯在后,尚且平静,“陛下,我等看到程时的信才知,程勇是个狂徒。我们无意与陛下作对。施恩之令,分裂封地,这些我们都忍了。可陛下容得下忤逆之臣,却容不下我们,是否太过分了。”

汤池侯暗指苍婧与萧青,论谁不耻,也不及他们吧。

纷纷扰扰间,琴声仍是平缓,似水洗净心火。

苍祝知晓苍婧何意,不做争论,心平气和道,“朕既然容得下他们,当然也容得下你们。”

汤池侯难拿旁人说事,盯着一旁的家眷郁郁不平。她们都在帮这个令人不齿的公主。明明她们最不看不惯她这样的人了。

“陛下请我们这么多人来,围困我们在此,到底想把我们怎么着?我们各占一方,各管各的,不是都过来这么多年了吗?”回干侯索性不再遮掩。

苍祝也顺之道,“各占一方,各管各的,大平永远好不了。”

汤池侯终是怒指一骂,“你果然动了这个心思,要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