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难学,生命有痛(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3809 字 5个月前

苍婧又有那种看他很好吃的感觉,“我以前不喜欢被别人碰,也不喜欢碰别人,但你好像是有点不同。”

萧青被她盯着,心难免跳得厉害,“你不怪我?”

她摇摇头,直直望着他,“我喜欢你,那我也可以这么对你,对不对?”

萧青张口结舌。

苍婧稍显笨拙,她抓上他的肩,如他方才那样。如果这就是喜欢,那她便在说她喜欢他。

她是那样喜欢他,可没人告诉过她喜欢该怎么办。

在苍婧出嫁前,宫里的嬷嬷只是在叙述着一场宛若死水般的献祭。她们让她接受既定的婚事,接受她的身躯不再属于自己。

苍婧没想过她会遇到喜欢的人,根本不想听她们口中的事。

她只问了,“我要逃过这些事,该怎么办?”

嬷嬷告诉她,“你逃不过,只能做一具尸体。”

还没穿上嫁衣的她一直看着一面镜子,嬷嬷就让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们让她看着自己的身躯,并且要她明白,她若执意抵抗,那么它将一生如尸体般毫无生气。

要一个活着的人活成死人,岂非生不如死。苍婧不要这样,她才长出更多的刺,让任何人无法靠近。她输在一回思乡的杏花糕上,她从此封存了仅有的柔弱。什么撒娇,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苍婧不知人可以撒娇,不知人会有炙热的爱,也不知与喜欢的人亲近是什么样的。

只有现在,什么都打破了。

她喜欢萧青,萧青也在说喜欢她。

只是苍婧的手抓得太紧了,萧青便将她的双手朝后一移,叫她搂住了他的脖子。他觉得那样可以靠得近些。

这一吻便缠绵悱恻,叫她泪流不止。那些压在心头的至情至爱轰鸣在耳,那些情愫如屋内的炭火一样,烧得嘎嘎作响。

炭里冒出些许火光,光点在空中跃动,愈来愈烈。就像夏日相舞的流萤,携一曲悲歌到了极致,又跨入乐章的高昂。闻此是悲曲,舞此就是高歌。最后火光绽放而散,似天空划过的一道长星,曲罢就再也不是悲伤。

她的人生鲜活起来了,它本该鲜活。

那是一场新生,在月落日初后,天地又再度不同。

昭阳殿自太后走后,从此封殿。念双护主有功,苍祝晋其为萧如丝身边女官。

从此念双与长寿宫那些耀武扬威的宫人平起平坐了。萧如丝她们不能随意叫人欺凌了。

忧那长寿宫贼心不死,苍祝亲指李夫人照顾萧如丝身孕。当着李温之面对李佩瑕下了死令,“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李佩瑕领受此命,得以远离长寿宫,算是喘了一口气。

待人走后,李温因宫人端茶洒了,对其打骂不止。

而那个高台道山的乞者,谁也不想追究他是不是萧夫人的生父,苍祝将其放逐出宫。

他走时才问,“萧夫人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滴血认亲,到底是何结果?”

遣他的宫人没有人会回答他,他又道,“我不是乞者,是陵城县的小吏。是太后和太尉告诉我,打扮成这样就可以当国丈。”

萧如丝在城墙上亲耳听着,看着那个小吏离开宫门。

“你父亲一事,若要查个真假也不是难事。”苍婧对萧如丝道。

“我不要真假,我根本不可能认什么父亲。”萧如丝十分果断,那碗相融的血水苍祝和苍婧没有看到,萧如丝看到了,“太后煞费苦心,把小吏扮为乞者,就是要坐实我低贱的身世。”

苍婧转身到了城墙的另一面,看着一片宫阙,“因为她一直认为,陛下自卑于生母出身低贱,所以她要在你身上延续陛下这种自卑。”

萧如丝听了更生难安。她亲眼看着苍祝推翻那碗血水。也许苍祝是真的为她生怒,又也许他是不敢去看呢。直面皇嗣的生母到底有卑微至极,苍祝并不能做到。

宫阙深巷遥望难尽,苍婧的目光落在了长寿宫,诸般痛恨难消,“可是太后不懂,我们姐弟四人没有谁怨过她的出身,而是怨她只知荣华富贵。我们不知什么是母亲的爱,更从来不想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萧如丝又生怜悯,因为他们,也因为自己,“那看来我们是一样的了。”

“不,你们的母亲,至少爱过你们。”

“你总是替她说话。不就是因为她待你好吗?”萧如丝戳穿了当日苍婧不愿承认的事。

苍婧不比以往,这时方流露出些许感怀,“她待我像个母亲。”

萧如丝有些诧异,其实她母亲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救过苍婧,安慰过苍婧,教过苍婧怎么煮东西吃。

这些萧如丝他们都习以为常,可这些恰恰是苍婧从李温身上得不到的关怀。就是因为萧母,苍婧才发现,原来母亲给一个孩子的爱可以这么简单,并不需要孩子多么努力去争取。

“你母亲走前一个月还在教我做糕点,怕我吃不好,可我都没发现她身体不好。”苍婧咬了咬唇,颇为遗憾。

“她生了疾瞒着不说,快死了还忍着不让人发现,她就不知道待自己好,”萧如丝说着擦了擦脸上落下的眼泪,“你看看她,在侯府里做讴者,讴者卖唱卖舞以娱亲朋,即便拿了些钱财,根本养活不了我们这么多人。从小就是长姐帮着带大了我们,我们分着吃省着吃,都已经这么难了,她还要去相信那些男人。被骗了一次不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骗。到了萧青,她都没有办法养活他,就把他送走了。她生下我们,她自己苦,也把苦带给了我们。”

萧如丝越说越是悲愤,身怀有孕的她,为了孩子才有所收敛,“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她但凡和谁生下孩子,就用定情的情话取了名。什么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说得好听,又有谁来找过她?我们从来不知什么父亲,她也没等来一个人。她但凡对自己好点,就不会是这个下场。”

苍婧看萧如丝伤心透了,就扶着她回圣泉宫。

一路上苍婧与她说了一个故事。

后来萧如丝泪流满面,她终于想起了母亲临死前指着星河问,“这世间到底何为爱?”

等到苍婧离宫时,萧青正在外头等她,他们一路同行,走得慢悠悠的。

她出来得晚,萧青第一时间就是问问她,“可又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苍婧道。

萧青才稍稍安心,“那你与三姐说了什么?说了这么久。”

这些事苍婧不知萧青愿不愿意听,毕竟是他心里的一个结。但她觉得还是让他知道比较好。

“说了你母亲的故事。”

萧青沉默不语。

他们都怨他们的母亲。特别是萧青,他最是为自己的出身而痛苦。他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被遗弃的,因为他的母亲当时无力抚养他长大。萧青生来就承受了父母的自私。他是有父有母,却活成了无父无母的样子。

苍婧牵着他的手,与他继续走着,“陵城有一个讴者。一天,她遇到了一个来府内打长工的小吏,她们一见便钟情。小吏说愿意带她走,一夜之后,就没了踪影。她被骗了,苦苦等待也没有结果。后来,她又遇到了很多个这样的男人,每一次都是这样,没有结果。”

萧青一抹鼻子,隐藏着他的伤感。他与萧如丝一样,不知为何他们的母亲要这些没有结果的爱,自苦又苦了他们。

“那她为什么还要相信这些男人?”

“我想她也不知到底什么是爱吧。一有人喜欢,她就当真了。只要有人待她好一点点,她就付出全部去爱他们。后来,她临死的时候突然问,有没有可能,她喜欢的是第一个遇到的小吏,后面的都是他的影子。没有人知道,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苍婧想,大概是萧母一生没有得到过真的爱,一生也不知自爱,只在虚假的情分里自我沉沦,所以永远在问,到底什么是爱。

可萧如丝却说,“临死时,母亲看着我们,哭得很厉害,又说不出什么话。也许她终于知道她缺的不是爱,是她忘记了自己就是一份爱。”

在苍婧最为无助时,是萧母把她的命拉了回来。也仅仅因此,苍婧认同萧如丝说的,萧母自己就是那份爱。

“和你姐姐说着你母亲,我忽然在想,爱自己一定是件很难的事。你母亲可以去爱别人,却一生都在找别人的爱来爱她。爱这个字,每个人都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苍婧牵着萧青走着,萧青越走越慢。

“你希望我原谅她?”萧青觉得如此,可他确实难以做到。

他并不能想象出他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关于母亲,他只知一枚刻了名字和生辰的铜钱。那是是母亲留给他的信物。她明明不要他了,还留个信物干什么?

在萧青的记忆里,他就是没有父母。他从小看着别人,就算同样是奴,他们也有父有母,其乐融融。被打时,有人相护,哭时,有人安慰,笑时,有人同乐。他孤独地度过了整个幼时时光,在为奴放牛的打骂中度过,从无一人关怀。

他不解命运为何不公,在这场缺失里,他唯一的愤怒就是得知了他父母的存在。

他从定襄逃去陵城,一路艰难,凭着心底一个质问撑着。萧青已经记不得他那是走了多远,他从夏天离开定襄,到陵城时已经是寒冬。

可是生儿为何,他此生都不得一个答案。

萧如丝的父亲出现了,萧青心底诸多的怨就如漩涡把他拉扯下去。他光是保持着一份清醒已是耗尽了心力。

苍婧停了脚步,在萧青的手里吹了口暖暖的气。萧青的手变冷了,平日总是萧青暖着她的手。

“原不原谅是你要决定的事,我是希望你不要再为出身而痛苦。总是为出身而痛苦,那样你也谈不上爱自己吧。”

苍婧暖着他的手,萧青当然觉得暖。他说不了对母亲心结皆散,原不原谅生母他一时想不好。

但对苍婧,他还是湿了眼眶,“我告诉你你要爱自己,你怎反过来拿它来说我。”

“和你的理由一样啊,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并不希望你不喜欢自己。”

萧青被她说得一笑带泪,“你抓了我的纰漏。”

“那不是纰漏,是你的痛苦。你总想问你的父母生你为何,又为什么你的母亲单单将你遗弃。那时候的事实就是,你母亲真的没有办法照顾那么多孩子。可她一定后悔了,所以在有了你的妹妹后,她把她留下来了。你的母亲确实待你不公,你的父亲也不是个负责任的人。可是,你的存在是世间最好的事啊。”苍婧搓着萧青的手,努力地温暖着。

不过她的手也从来不热,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就这么一直暖啊暖。

蓦然间,萧青的一滴泪落在了她的手上。

“你哭什么呀?”她替他擦了擦眼泪。

“我也不知道。”萧青想要忍着一会儿,可忍不住。

而她也犯了泪光,“这世上只有你说过,我的生辰是最好的时日,那你的存在不也是最好的事,”苍婧又吹了口暖气在他手中,“而且你的生辰是正月十五,那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二人同笑,又是含泪。

天底下大概只有两个傻子,他们曾痛苦于不该生而为人,却为彼此的存在而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