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听到了。母后,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苍祝不愿多看这里的情形,那是一个太后在作乱,是他的母亲在朝权势伸手。
“哀家是替陛下铲除妖邪。”
未等李温言尽,苍祝已经一剑刺入老道心口。李温瞬间心口一紧,不敢再言。
剑从老道胸口拔出,血溅上苍祝的眼睫,由着眼中血滴落,苍祝仍不紧不慢擦去剑上的血,“恭送母后回宫。”
苍祝弑了这老道,由人拖走他的尸体。李温看着苍祝慢慢擦干了剑上的血,她头一回感觉她的儿子如此陌生。
这一身锦衣太重,不由李温轻走。她走时,实在难堪。
老道尸首被人拖走,血过无痕,什么妖邪都随着尸首散去。
苍祝俯身宽慰萧如丝,“你去圣泉宫歇息。”
萧如丝替苍祝擦去脸上的血,“还好陛下来得及时。”
“辛苦你了。”苍祝扶起萧如丝,让人带她离去。
凤栖宫已是乱糟糟,与往日辉煌相比难免唏嘘,苍祝下令多加宫人来打扫。
一声令下,随之痛笑传来,这座宫殿里的皇后只是空笑,对苍祝不住落泪。
她仍然疯癫不止,旁观者皆叹息。
苍婧上前道,“陛下,凤栖宫恐怕不能住了。”
冯千娇以前的眼泪,都没有现在让人心疼。苍祝想起了以前很多事,他与冯千娇自小认识,一同长大,当过夫妻。冯千娇总是骄傲的面目,没有过这样可怜。
苍祝去扶冯千娇,迎头却是狠狠的一巴掌。玉姑赶紧拉住冯千娇的双手,祈求道,“陛下,皇后不识人,您不要怪罪。”
冯千娇又打了他,苍祝念她仍然是疯,未作追究,“玉姑,朕要让皇后去皇祖母的长河居,以后皇后就有劳你了。”
“谢陛下隆恩。”玉姑心有默泪。
苍祝赶回圣泉宫,拟了一道旨:
皇后之疾需静养,长河居安静清幽,特派护军护送皇后移居长河居。随行宫人,衣食用度与宫中无异。
苍祝拟完旨,见萧如丝犯困疲惫,又有烧心之状,急请了侍医。
“恭喜陛下,恭喜夫人,是喜脉。”
萧如丝听闻有喜,喜极而泣,这么久的期待终于成真。
苍祝脑子一片空白,他素来想着利弊权衡,却坠在了萧如丝这里。都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接受了她对他说着情情爱爱,慢慢习以为常。
他与萧如丝有过一个孩子,可那是注定保不住的。
但现在这个孩子,他都没做好准备。
他还是想考虑下利弊,只是一时半儿儿没了心思,脑子空得只有萧如丝。他顾了萧如丝一眼,她对他一笑,他眼底又难掩欢喜。
萧如丝又对侍医道,“近日总觉提不起气。”
他听之沉了眼,看向侍医。
侍医急切叮嘱,“夫人先前一胎元气大伤,现又忧心过度,才至疲乏。臣这就开方,为夫人调理。”侍医告退离去。
苍祝呆呆地摸了摸萧如丝的肚子,萧如丝就枕到了他的怀中。如往常那样,总是她先来他身边,这一回,她没有多言什么情啊爱的,反低声道,“陛下,此事还是不要声张。”
“侍医刚说你忧心过度,你就又犯了,”苍祝回抱了萧如丝,握了握双拳,“朕知道,你是怕母后。无妨,昭阳殿你也不必回了。既然她指宫中有秽,那朕作为太后亲儿,愿意亲自抄述道法为太后祈福。朕下令,从今日起,夫人就日日在圣泉宫随我一同祈福。”
萧如丝终是安心,在他怀里一笑。
苍祝觉着萧如丝喘息平平,关怀道,“你若困,就睡吧。”
“可我已好久没见到陛下了,我想多看几眼。”
萧如丝眉眼有情,苍祝不禁轻抚她的脸庞,正是情浓,圣泉宫外有人请罪。那人便是李佩瑕。
李佩瑕听闻苍祝旨意,才知凤栖宫出了事。此刻正跪在宫外,眼泪打转,“都是我不好,我和她宫里的姑姑说长寿宫不干净,她才把老道召入宫。想必是以这个老道的名头提出了除秽。”
苍祝未召见李佩瑕,只派王全回她,“以后谨言慎行,太后绝非你想得那样。”
苍祝拥着萧如丝,萧如丝眼眸沉沉,她对苍祝此言是感同身受。
先日李温独召萧如丝入长寿宫,有意无意谈及冯千娇,甚是可惜地对萧如丝叹道,“如若皇后不再,以你今朝之位,应已入住凤栖宫。”
或许是太后心中有把握,认定她可以借萧如丝除去皇后。可是等了多日,都没有风声。
萧如丝听到太后闯入凤栖宫,就知太后是等不及了。
这位太后没能如愿借刀杀人,还高傲自满,故意揭开了那杯酒的往事,以此羞辱萧如丝竟然去相助皇后。李温那时看萧如丝的眼神,是居高临下的轻蔑。
比起当年苍祝如何,萧如丝更不齿这位太后的低劣手段。她入住长寿宫后,实在自负,把人人都当成了可以随意欺凌的傻子。
故萧如丝就说出了太后逼她杀皇后那句话。
太后要杀皇后,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句话,让凤栖宫一日没了人迹。
又或许,这是皇后唯一的解脱了。
这是冯千娇生平第一次离开皇宫,她坐在马车里十分安静。
玉姑在车外别了一个故人,随后带着冯千娇前往长河居。一路感慨万千,自己今日找萧如丝求救,是赌对了。
玉姑在宫里生活了也有几十年,她见多了宫中女子。今日一赌,是凭她多年的见识。
先帝生性优柔,所召女子大多温顺服从。唯一一个出挑的就是太后。太后在那些女人堆里,只需挑拨女人嫉妒的心肠,就可以不战而胜。
但是当今陛下不同,萧夫人能得盛宠,当然不会是个只知嫉妒的傻女人。太后当惯了胜者,以为宫里的女子都一样,不知帝王不同,所召女子亦不同。太后赢了大半辈子,却不懂她的儿子。
冯千娇的马车一路离去。
那前来送行的故人回了马车,坐到了车前,拿起了缰绳,“公主,都交代好了。”
马车驶离了皇城一角,夜色深,微有困乏,苍婧闭目小憩,“皇后用度不变,想是金银细软不缺,本宫没什么好见她。倒是玉姑以往可怜过本宫,给了本宫一碗贺生辰的面,今日未敢见她,就是怕皇后见了我病又不好。”
“玉姑让我转达,代问公主安好。”
仅此一言罢,苍婧轻笑,笑笑天意弄人,“想本宫刚到旬安时,寻了不少时日找个懂事的管家。找来找去竟找了皇祖母手下人的弟弟,难怪好些时候碰到她,她特别在意本宫,想是又怕又关切吧。”
车外人却平静道,“我和姐姐很久不见了。”
苍婧想,管家也许怕她忌惮什么,毕竟他万事谨慎小心。
“现在还能有什么好忌惮的。今日见了,以后常去探探吧。”苍婧道。
管家仍然道,“不去了,我是公主府的管家。”
他总是顾着身份,这个身份就是他的名字。苍婧头一回见他,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不知道,干什么活就叫什么名。所以他就叫管家,一个不知道自己真名的人。
“你是个忠仆,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都打理得很好。可也不必这般不顾自己。”苍婧现在觉得他这个人活得太累,太呆板。照着条条框框的规矩,一丝不茍地活着。
管家一笑,“公主不喜欢听别人自称为奴,可我就是奴,要我顾着自己,可什么是自己?我只知道自己就是生下来就要被卖掉的。我父母是奴,我也是奴。我长到六岁就被卖给富商去耕田,力气总是比不上别人,到了三十岁又被丢了。是公主觉得我有点用,公主买了我,我就是公主府的奴。”
即便不自称为奴,管家依然觉得自己是奴。所以管家特别怕那个萧将军,他竟敢不当奴。
“也许是我这种离经叛道的人,想得太多了吧。”苍婧有点愧意,她好像惹了些什么上纲上线又无法改变,直叫人难受的东西。
管家就是认定了他是奴,这事如何也改不了。有些事在这个世间是根深蒂固的。
“公主总与别人想的不同,”因为她离经叛道,一开始管家是很怕的。但想想哪个主人家不有点怪性子,当了奴就得忍着,后来发现这点怪性子是尽折磨自己。管家有那么点可怜她,“可就在我见过的主人家里,把奴当人看的只有公主。”
苍婧摇头否认,“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我只是待萧青不同,待其他人依然是主仆。”
“这有什么不好吗?本来就是主仆。”管家不懂她为什么说她不好,继续赶着路。
“是啊,我为什么说自己不好?”苍婧觉了难懂。
她有一个感觉,她觉得不好,是因这就是她改变不了这个根深蒂固之事。还因今天她发现,除了对萧青,对其他人她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人。
若说改变,那只有一个,就是比以往对他们多了一点怜悯之心。
她说不上来,说不上这种改变对不对,又难以控制地有一种沉思飘远。她凭得什么当个高高在上的主人呢?凭得什么,有的人一辈子是主,有的人一辈子是奴。
苍婧觉得自己变得更可怕了些,不知在为谁不平了。在这个世间没人敢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