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计削侯,帝王惑情(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3649 字 5个月前

苍祝刚说完,满嘴被塞着糕点,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她还用袖擦了擦他满嘴的粉渣。如斯亲情,竟也空剩她。

“我给襄儿做的,不过味道好像不太对。”苍婧认真道。

苍祝慢慢嚼着口中的糕点,这何止是不太对,简直就不是杏花糕,又甜又腻,难吃得很。可在此刻,只有这甜到发腻的糕点,在苦涩的口舌中给他一点欣慰。

“别以为朕会原谅你。”苍祝仍是傲慢,可也到底偷偷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杏花糕。

她仿佛一点也不屑他是否原谅,“我本没有做错,何须原谅。”

她还是那样不知悔改,苍祝实也恼了,“皇姐此次甚是失算,竟被雕虫小技骗了。”

“陛下无影踪,我如何不心急。”

苍祝紧皱了眉头,原来她不是被吓住,而是因为心急。

苍祝都快忘记了,三年前她也是这样的。帝后大婚,苍祝偷偷溜进了圣泉宫,在那里独自坐着。后来他的皇姐出现了,她心急如焚,在找到的他那一刻,她都快哭了。她向他承诺,他所担心的一切,她都会帮他解决。

“可才三年而已,你们都变了。”苍祝哽咽道。

苍婧错愕不已,苍祝登上皇位之后,就再也没有表露哀伤,他说眼泪不属于帝王。

“母后曾说,朕登上皇位,是她一生荣耀,她会永远为朕骄傲。姑母曾说,朕娶了千娇,便是亲上加亲,她会永远扶持朕。你曾说,朕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会永远与朕同道。千娇曾说,她会做一个好皇后,她会永远与朕一起。可到头来呢,这些永远不过三年便成了笑话。世人只道帝王薄情,薄情的不是你们吗?你们至始至终以着情分的名义为己谋利。你们就是骗子,你们骗了朕,让朕失去这么多。”

苍婧轻轻吹了吹他的伤口,“想当年我们自诩是情薄人,如今也为人情伤心。”

苍祝突然抽开了手,“我们本该冷血无情,你与我都该如此,我们的身份你应该清楚,我们能有什么。”

“我再不想过一无所有的日子。陛下还想过吗?”

苍祝忽然想到了他的父皇。

他曾问过他的父皇,“宫中人人为己,帝王到底算什么?”

他的父皇答,“是天,是地,是孤木。帝王是世人的天,是皇权的地,至死抵不过是一棵孤木。即便再枝繁叶茂,到了黄泉路只剩烂死的根。你的枝叶都已成了新的根离你远去,亦无人愿意陪你相憩皇陵。”

若帝王注定如此,那苍祝就要成为一个他最不愿成为的人。自小他受到的期望就是成为一个帝王,除此以外,他没有其他可以得到的东西,他被告知这座皇位是他的全部。

他的母后更告诉过他,世间无人爱帝王,帝王亦无需爱他人。他的母后说他的父皇就是孤独地死去的。

但苍祝不要做这样的皇帝。既然是天地,就不可能成为一棵孤木。苍祝觉得定然可以比父皇做得更好。他可以保全所有人,他不会失去任何人。

然短短三年,苍祝回头一望,竟光景全无。

苍祝自以为是,想要权衡好一切,他同样厌倦了这座深宫给予的宿命。他见过他的父皇和孝王一母同胞,曾经好得都穿一条裤子,最后为了一把龙椅,翻了脸面。

他想不通明明是手足,为何要残杀?难道一面是亲族,一面是君臣,就只能选一个?

非得他是君,她是臣,他是弟弟,她才是姐姐。

一面是亲族,一面是君臣。苍祝以着帝王的身份,要求苍婧的臣服。明知着互相利用,又要尽享手足情分,亲密无间,坦然以待。

无论是对苍婧,还是对别人,苍祝都渴求得到更多。因为从一开始,苍祝要做的就是拥有一切的主宰,而不是那个老死在宫里的孤家寡人。

他怀揣着如斯意志,坚信只要把那颗朽木砍去,他的人生将富饶美满。

后来,苍祝才觉自己是如何天真,他在这场权衡里早已一败涂地。

苍祝整个身躯都冷极了,他眼中的苍婧也愈加模糊。如果在亲族和君臣里,他只能选一个,那他根本别无选择。

所以他不想选,一点也不想。

是苍婧自己选了。

“你想拥有的无非是那些外戚想拥有的,你和她们根本没什么两样。”想到那日她与萧青的叛逆之举,苍祝就无法原谅。

阳光于云层中生出,金光穿出云雾,群山峻岭披上光芒。苍婧无比向往这份光辉,眼中流光甚是思念,“可陛下眼中的天地,从来不是我眼中的天地。”

“朕才不信这些话。”

不管他信不信,苍婧仍然与他诚恳道,“回头看看那些年岁,我们就像是被安在宫殿中的花草,没有见过太阳,可还是朝着太阳的方向不停地生长。终于,我看到了太阳,看到了,才不愿再回去。”

光辉照在了苍祝的头顶,苍祝头一回直视这样的光辉,这阳光耀眼刺目,要把一切阴霾撕碎。

“萧青就是我的太阳,”提及他,她就笑容明媚,是苍祝从未见过的笑,是权势不能给予的笑,“世有至纯心,亦有至真人,欢喜由心生,从来无真假。我要的天地就是这样而已。”

苍祝踌躇不前,望一片艳阳,但又见不到光亮一般,“朕不懂你说的真心。”

从无人告诉苍祝,世间至真至纯之心是何样的,他不明白这些事情,只觉得苍婧在胡言。可她这么聪明的人,说胡话还傻兮兮的。

“陛下的身边也有这样的真心,陛下难道看不到。”

“你不过就是想说萧如丝罢了。”苍祝念着她的名,又不禁想起她。

纵然怀疑苍婧是故意提起她,可苍祝还是心头一软。自小他活着的世界里,没有出现过萧如丝这般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她自说了喜欢他,就从来一股脑儿地直冲他而来。她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又依恋这样的温暖,想日日都在昭阳殿里。

时时,他也会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轻易地沉在一个女人的眼里。但每每,他自我的警告总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苍祝搞不明白这种状况,像是吃了什么上瘾的东西。

“陛下不懂真心,那陛下的心也感觉不到吗?”

“朕的心更不懂这些事。”苍祝很固执。他深知宫里的女人会骗人,他从李温那里学到的唯一有用的,就是如何对付女人。真心这种东西,他是从来没有见过,也未曾拥有。

只是不知为何,他像是说了假话,眼睛不住往下瞟。

苍婧看到了他的慌乱,他否认,是因为他没办法骗自己。

苍婧多想让苍祝明白,萧如丝是真心喜欢他的,很久之前,府里的那个傻女子就喜欢他了。但是萧如丝恳求她不要说。

苍婧问过萧如丝,“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你就是他寻觅的女子。”

苍婧觉得,只要萧如丝说了,她就不会那么难了。

但萧如丝一点也无所谓,“妾身不要因这个缘由得到他的爱,这种爱妾身不稀罕。还请公主不要与陛下提及此事。”

萧如丝常说别人固执,她自己才是最固执的那一个。她呀,非要用她的真心来等苍祝的真心。

苍婧鼓足了勇气问,“陛下喜欢萧如丝吗?”

苍祝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求陛下一件事。”苍婧有些悲切。

苍祝没有出声。他不知她哪来的把握,竟还敢求些什么。

“如果陛下是真心喜欢她,就不要因为我亏待她,你有气可以找我撒。可如果你不喜欢她,就放她走吧。她是真心喜欢你,你给她希望再让她失望,她会难过的。”

苍婧清楚,苍祝的芥蒂是她,不是萧如丝。故不管这是否时机妥当,祈求苍祝给萧如丝一点怜情。萧如丝太傻,苍祝又太固执,除了这般,苍婧也想不到别的法子。

苍祝一时无措,他以为苍婧至少为自己求一份恩情。

“朕……朕为什么要放她走。”苍祝避身而过。

苍婧眉眼稍动,不禁打趣一笑,“陛下还是喜欢她的。”

星夜已至,萧如丝坐卧不安,终见月夜之下,苍祝与苍婧归来。

萧如丝不由分说就冲入了苍祝的怀中。

“陛下,你终于回来了,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怕极了。”萧如丝好像等了一辈子那么久,她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口。

她迎面冲来,让他的心怦怦跳。她也听到了,他的心跳至烈。

苍祝多有恐慌这样的心跳,他望着空旷的猎场,随口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打发走的?”

萧如丝心有戚戚,一擡头双眼有温光,“妾身可是做得不好?”

她如柔水能解三千愁丝,更有情深在眼,触他心头。

苍祝刚毅的眉眼又松动了,他看着自己越陷越深,竟也抽不出身来,随她就道,“不,很好。”连他的声音也变得柔暖。

美人在怀,正是楚楚动人,伤口一疼,又叫苍祝半是清醒过来,“你压着朕的伤口了。”

萧如丝一听,立刻大惊,抚着苍祝的脸颊,不住心疼,“伤着哪儿了。”

“无碍。”苍祝只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漩涡,他想游出来,可那漩涡又总是牵扯着他。

苍祝不懂真心,更不知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什么。可还是一握萧如丝的手。

这一切,苍婧都看在眼里。她想有一天,她这个固执的弟弟会开窍吧。

夜里,宫车驶离,苍婧与李佩瑕同坐一车,这日,也是苍婧与李佩瑕在阔别后的头一次相见。二人在车内多有唏嘘。

“你是故意让文琴出了丑,不怕她告状吗。”苍婧担心道。

李佩瑕苦作一笑,“她过得不怎么样,太后也不信她,我还瞒得过去。”

还瞒得过去,所以能瞒就瞒,走一步算一步,这就是李佩瑕入宫后的样子了。

此夜过后,章子英归朝,官复原职,为丞相司直,辅佐丞相,检举不法。

苍祝告示天下,金隆侯狩猎贪胜,猝死猎场,国主痛心,为抚金隆侯亲族伤痛,施恩并重。此行金隆侯之子章峰受国主恩令,以地封侯,以慰丧父之痛。今金隆侯子嗣不论嫡庶,皆以金隆城之地封侯。

另有国主令下:

经此一事,朕感念诸侯族亲功勋伟业,然诸侯之承以嫡为继,其余子嗣虽为骨肉,但无寸土封侯进爵,仁孝之道难全也。今后诸侯子弟,无论嫡庶,皆以地封侯。(注:此处参考汉武帝:推恩令。)

章峰谢恩归城,着孝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