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看日出,扶央心死(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4272 字 5个月前

“她的生命就要如这萤火一般,在黑夜中亦能璀璨,她本就是该这样灿烂。”

百里扶央迎风而立,无比寒冷,“不,这世间与她类似的人是我,怎会是你比我明白她。”

百里扶央左袖随风而起,显出空荡的轮廓,他出生左手有异,形骨全无,被父母抛弃,又为世人所恶。为茍活于世逃至道观修行,自取名百里扶央,终不见天日潜心学医。

他是苍祝千里挑一为她选的侍医。一切的相逢都是刻意为之,被陷害偷盗送入官衙,遭受酷刑被道观所弃,皆是为博她的同情。

苍婧在他最落魄之时救了他,亦是世间唯一不曾厌弃他的人。本是充满谎言的相逢,却因她的不弃使百里扶央真诚以待。

他知苍婧为皇族所累,也为皇族所恨,成了一个只爱自己的人。

百里扶央亦为世人所欺,为世人所恨,也成了唯有自我的人。

他身有残缺,她心有残缺,他觉得他们是为世间所苦的同类人。

百里扶央本可以倾尽此生助她长乐未央,只要她依旧冷酷如初。

苍婧的脚下白骨堆积,她偏是不忍伤萧青分毫。她甘愿自绝前路,自毁前程,百里扶央所有的谋划化为乌有,也便不再倾力追随。

或许正如他的残缺无力改变一般,这些七情六欲的俗事在俗人的心里亦是难以动摇。

百里扶央空荡的袖随风显露,他想要隐藏他的弱处,又不过徒增了神伤。

他又见得萧青那坚定的面容,“你不明白,是我与她一样不服这命,是我想给她这样的生命,才有了今日。”

萤火是夜里最为骇人的星辰,亮彻又生生不灭。

百里扶央悍然,岁月流逝使他忘了眼前的男奴本是平凡,在众生之间极为普通。

是他日夜以继,勤奋志学,蜕换了一切,原来他是在向他卑微的命运宣战,他竟早早就决定要和他的主人携手一生。

百里扶央回想那时精心的谋划,命运终究是玩笑了他一人。

“你们都是俗人,你们都甘愿沉沦于俗世。所以你们才这般愚蠢,没人能渡。”在百里扶央眼中,苍婧也好,萧青也好,都是沉沦于情的俗人。

萧青这样一个俗人却问他,“那你呢?渡得了自己吗?”

似一道靡靡之音,堪破人心纠葛。百里扶央心头一震。

萧青又道,“你总说七情六欲是罪过,你若没有,岂知那是罪?”

一个俗人,却像得了道似的。

萧青澈亮的眼眸将人心看破,百里扶央惊慌失色。

过往之事不合时宜地涌现,像一团乱麻提醒着一个修道之人,他的道是何等荒唐。

他本不是修道人,是个俗世人。

是他在道观见了她,她在观中哀叹,“生时是错,嫁时是错,只愿死时不是错。”

他问道观的师傅,那是谁。

师傅说,那是煦阳公主。

天生的残缺使百里扶央没有勇气靠近那个荣华满身的女子,他便拿起了道经,说想要渡她。

可道观里的师傅说,越念越是难渡,他该渡他自己。

但百里扶央相信,修道可渡人心,至少他认为他可以渡她的心。

师傅还是说,修道渡不了外人,只能渡自己。

百里扶央却说,要渡自己,只能先渡了她。

他为了靠近她,不仅修道,还开始学医,他穷尽快手段,结识了还是为太子的苍祝,来到她的身边。

他无时无刻都在想,该如何渡她。

他觉得,她若再无错了,他便渡了她,渡了自己。

可她为了萧青,步入百里扶央认为的大错。

“你……你怎么看得破。”百里扶央似而失去一切心性。

“不是我看得破,是你忘记自己是人。”萧青道。

几声痛笑传来,百里扶央已难笑他人,只笑他自己,“竟然会是你这么一个庸俗之人知道。上天真是玩笑人的命运,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背叛她,她也不会怪我。”

他知道她总怪他背叛了她,可她从来不知他是为了她而来到她身边。他本也怀着救她于世间炙热之心。

百里扶央之恨是在萧青,但萧青却不恨他,“我想,比起怪你,她更怪这个世间。”

“你说什么?”

“有些事,她是怪这世间的束缚让人无法逃脱。”

百里扶央愈发清晰地记起苍婧与他的别言,“即便你凭医术,助陛下除尽长寿宫中人,你也难逃出自公主府的身份。”

那时的她,目光哀透,仿佛不止在说他。原是想到了她自己么?

难逃……难逃……

“原来只有我一人,被世间所弃。道不似道,官不官,我渡不了任何人。”百里扶央哀之不已。

“世上无人需你渡,你要渡的只有自己。”

百里扶央转身不敢直面他们。

从修道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颗俗心。

一颗俗心却想脱俗,当然既渡不了她,也渡不了自己。

苍婧睡得熟,再拥紧了萧青的肩,不知梦乡是什么,怕要失去一般地贴着他的胸膛,“萧青,别走。”

萧青轻抚了她紧绷的背,白衣已拂尽俗世烟尘,落寞而去。

“我自不会离你而去,永远不会。”

就这样拥着她到天明吧,无论世人如何,天地如何。

初夏的夜很短,绯红的霞光呈上云海的第一抹日光,照在苍婧的身上。

萧青的气息缓缓,他的心跳回在耳边,他仍然拥着她。

而苍婧发觉自己竟也拥着他,一时茫然。她在梦里也是这样抱着他。

她梦到他又要走了,和当初离府时一样。

分明那日是不敢看他走,梦里她竟奔上去紧紧一拥,“萧青,太阳还没有出来,你陪我。”

她冲入了他的怀,不愿放他。梦里的她便是这样无畏。

明知是梦,又惊心动魄,明知荒唐,又是后怕。

恰是阳光落在萧青熟睡的眉眼,比梦来的真切。苍婧甚至开始庆幸,好在梦醒他还在眼前。

落花停在萧青的发上,熟睡的他还不知,苍婧便伸手轻触那花,小心翼翼屏住了气息,不想仍是惊醒了他,阳光就像明镜看破她的慌乱,她急是落下手,却被他晃得抓住。

就那一瞬,苍婧脸颊滚烫,远比酒醉还要滚烫。

这是比较难堪的场面,苍婧一手仍搭在他的肩。

他熟悉不过的面容越发凑近,目中早已柔化了万物,“现在太阳出来了。”

苍婧瞥开了目光,也不知是否太过失态,不知如何应对,“那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你说的,不要我走,”萧青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太冷了,故能轻易地感觉到温暖,“你叫我走,我舍不得。”

其实每每别离时分,萧青亦是在心头低语,“我舍不得。”

萧青轻呵一声暖息,搓了搓她冰冷的手,“别再叫我走了,我真的舍不得。一辈子还有很长,我想陪你看很多很多次的日出。”

天边的朝霞若上天洒出的一片七彩祥云,美丽不可方物。透出云层的阳光落在萧青的眼中,而他比以往更甚温柔,艳阳亦不可及之。

那是苍婧在他眼里见过最为灿烂的光。

苍婧从不习惯离一个人很近,但她不自觉靠在了萧青的胸口。

以前她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好像终于落下了,落在了它本该在的地方,血液不再冰冷,温暖弥散了全身。

原来这就是那些人说的爱吗?

她被他一手拥着,她睁大了眼睛,时光缓缓流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新奇古怪。

她就像刚刚来到世上一般,感受着未曾感觉到的温暖。

苍婧脸颊微热,又紧张道,“萧青,你的心跳有点快,好像比我跳得快,是不是伤口疼。”

他却是一笑,她的笑颜却已凝住,“你笑什么?”

须臾他道,“我在想以后叫你什么好。”

“叫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叫我主人。”苍婧抢先道。她可不想再听主人长主人短的。

别人这么叫她,她没觉得什么。萧青这么叫她,她不喜欢听。

萧青的眼睛若一汪静池,散着柔暖的水雾,“我以前叫你主人,是因为我怕心跳得这么快。我怕担不起。”

“我们太奇怪了,这世上情投意合的人都像我们这样吗?”苍婧很想笑一笑,但心却微微疼,“我以前也怕担不起对你的喜欢。”

她这样一说,他眼中真的生出了一潭温水,蓄在眼眶里,“以后再没有担不起。”

她被他拥着,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的双臂紧崩,她想他是害怕吧,于是就道,“你别怕,是我要与你一起的,以后我能替你担。”

他的双臂更紧了,她很难想象那是出于什么。

“我不要你担。”他的声音低沉。

苍婧垂了垂眼,不知怎么安慰他,“那你想好叫我什么没有?”

“婧儿。”

他唤得认真,她沉思了好久,“甚是肉麻。”

他便更肉麻地在她耳旁低语,“那就容我私下叫叫。”

她又被拥紧了,她刚习惯了一种拥抱,他就又靠近了很多。她又得重新习惯了。

过了好一会儿,日头都高起,朝霞都散了。她还是被抱着。

她困惑不已,又很担忧,便问,“你的伤疼吗。”

“很快就好了。”他道。

苍婧一指轻轻抵上萧青的肩,在他肩头点了点,她忍不住问,“抱一个人要这么久的吗?”

苍婧也不知是她怪,还是他怪。

萧青觉得还不够,“我可以再抱会儿吗?”

他好像很喜欢这样,苍婧多少觉得有点吃亏,就学了学他。

她怕碰到他伤口,手很是轻地放到他背上,“是这样吗?那我也抱着你好不好。”

他轻轻一笑,“好。”

她的脸贴着他的肩,这样靠着舒服些。虽然谈不上习惯,但好像也不错。

她感受着他在身边,感受着阳光,天地中的一切都成了最美好的样子。

没有什么公主,没有什么奴,没有岁月的相隔,没有身份的约束,只有相伴的一双人,诉着埋在心底久违的情愫。

牢笼也罢,宿命也好,都已成了灰烬。

可皇城不一样,皇城里永远看不到这样的阳光。

阴暗的深宫里戏言着一个公主与昔日骑奴的情分,为了这份情,他们不惜触怒圣颜,把自己推入万丈深渊。

宫人向太后诉着那时一切,丰月宫犹如戏场开幕。

李温挑了挑指甲,面色阴冷,“她竟然真的敢,到底是个孽女。她与皇儿决裂,从此就会受尽冷眼,实在是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