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丝嗤笑他的呆笨,“她让你见了什么不同,她就是那样一个蛇蝎女子,而你竟可怜她。”
“是她先可怜我的。”萧青道。
萧如丝笑不出来了,“她怎么会……”
萧青倚在门口,抱着剑望着阳光,眼中多了柔情万种,“你们都说她心如蛇蝎,但只有她看出我很痛苦。她还塞了我一块枣泥糕,让我尝尝甜的味道,跟我说不要学她。你们从来不知,我是因她看到了世间最灿烂的日月。”
谁又能知,眼前朝气蓬勃的少年,是因苍婧而存在的。
他这副痴痴的样子让萧如丝想起了母亲,总是执着一些错误的事,到头来都没有好下场。
相思之苦,病矣。是病便毁人身心。
“缘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靠近她,照顾她,是为了讨好她。我以为你练武,骑射,习字,是为了出人头地。原来你是在向她靠近,为了她,你才不想再做一个奴,”萧如丝想到了什么,满脸惶恐,“以大平之律,奴若娶主,罪及弃市,立当处死,其子女终生为隶妾。你莫不要告诉我,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想再做奴,你才要离府。”
跪直的双腿无比紧绷,萧如丝屏息望着他,这番猜想可不是真的吧?
一个主,一个奴,以大平律例,若是在一起,就是死罪,殃及子女。所以,萧青才会离开府邸……
可即便他不再是奴,单单是流言就足以摧毁他们,何况他要的是堂堂公主,诸侯之妻。
“正因她灿若日月,我方想与日月同辉。”萧青根本没有畏退之意,他面着太阳,无比坚定。
萧如丝默了良久,苦涩一笑,她还不明白这样的情深,“可是无论你当了多大的官,哪怕封侯加爵,在世人的谈资里,你永远是煦阳公主鞍前马后的奴,你立了再大的功勋也改变不了你的过往。甚至会有人说,你是靠着曾经的主人才获得了地位。
什么比肩之时,说白了,不过是害怕世人的议论,你若当真情真意切。你这个婚书敢交给她吗?你敢告诉她,你喜欢她,要与她在一起吗?”
萧青沉默了,他确实不敢,因为他远不及他的主人。
“既然不敢,就是还知道自保。”萧如丝还有几分侥幸。
“我不敢,不是为了自保。是我现在还不够好,我只会牵连她。”萧青总是回想那一日,她为了他斩下那酷吏的头颅。
她被叫去了朝堂亲自解释,回来时若无其事。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总是不说。
一定是不好的事,他知道的。所以又怎么能在他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再牵连到她。
萧如丝一时无措,她难以理解这番情愫,一人因为觉得自己不够好,而不敢说出自己的情衷。
在萧如丝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争夺。
可是萧如丝不能看着萧青毁了自己,仍然以着刻薄的面目,笑这萧青的痴笨,“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面到底是如何待你的。你这是自作多情。”
“我喜欢她,无关她是否喜欢我。只要见得她欢喜,我便是欢喜。”夕阳照在萧青的盔甲之上,却堪比朝阳的光辉,那仿佛是人间至热的光芒。
萧如丝没有见过这么固执的人,萧青已经拿定了主意,要与苍婧走相同的路。
朝政纷乱,即便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也要有资格与她患难与共。这是多么荒唐之事。
“你知不知道,你和她在一起,忤逆圣心,也是万死之罪。且这万死,也只是你一人死。到最后,她一个公主可以全身而退,可你呢?”萧如丝哀求着他清醒,她太清楚皇族中人是什么面目,他们会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吗?萧青是在付出性命的代价,这种爱不值得。
可性命对他而言,也不足成为阻碍,他依然道,“我只知,我生来与她已相隔这么多,所以我必须再努力一点去赶上她。”
已经情深至此了吗?萧如丝一点也看不明白,“你承受不起和她在一起后的日子。皇族的人和我们不同,皇城里宫妃成群,公主也可以面首三千。别看陵城侯有这么多的姬妾,那是公主不喜欢他,给他挑的。像她这样的性子,又怎么容忍得了夫君妻妾成群。”
萧青突然转身,疑虑万千地看着萧如丝,“三姐为何认为我会妻妾成群,又为何认定公主一定不会容忍我这样。三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萧青的眼中还有点亮光,甚想打探出什么。
萧如丝一时缄默,连口舌都似僵硬,“你真是被她迷昏了头,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若非与她在一起,不令做纳妾,你……”萧如丝握紧了双手,也有迟疑,也有可怜。她起身走到萧青身侧,在他身旁说出了那本不愿戳破的秘密,“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她与冯千娇一样,永远不可能有孩子。”
萧青眉心一敛,竟是满目痛煞,“这件事已经被抹得干净,连陵城侯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萧如丝心底一震,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你早就知道?”
萧青的双目如布满冰霜,这些遗忘的事不该再提及,一提及他就为苍婧感到痛切。
萧如丝捂着嘴,大惊之下竟出不了一声,她费尽心力去查了冯千娇为何不能有身孕,才知道了那些久远的事。
萧如丝以为萧青不知道苍婧的秘密,所以她才来逼他写下婚书。
可她不曾想到,就在那时,萧青就已经知道了那杯酒的秘密。
直到现在萧如丝才回想起来,萧青确实是该早早知道了。
帝后大婚后没多少日,萧青就带着苍婧回来。他们没有随着陵城侯的车马一同归来,是萧青抱着她回来,入府就急匆匆地喊着侍医。
苍婧半醒半昏地萧青的怀里,捂着肚子,看起来痛得很厉害,却仍然倔强,“我不要侍医!”
萧青轻轻把她放在塌上,“那我去外面请医工。”
他转身,她一把拉住他,“我不要医工,没人看得好。”
府内烛火幽暗,他望着她,是痛,是怜,亦有温柔。
那时萧如丝惶恐地拉走了萧青,替他恳求主人的原谅。
可萧青还是夺门而出。
后来萧青把医工带来了,那时只有他和苍婧在一起。那时医工诊出什么也只有他们知道,所以连看着苍婧喝下寒酒的陵城侯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而那时的萧如丝却在担心一个违背了主人意愿的奴,要受到何样的惩罚。
萧青好像根本不知他在干什么,所以萧如丝告诉了萧青,这个府邸有多残忍,这个公主又有残忍。
即便如此,萧青也依然要去靠近她。他知道了所有,还是要去喜欢她。
萧如丝觉得呼吸困难,眼角泛出一点泪,也不知那是否是因太过震撼,“你……你是不是疯了。世上比她好的女子千万,比她善良,比她单纯,可与你执手一生。你是没有见到,还自认为非她不可。”
他们的母亲就是这么执着得不肯回头,萧如丝见过的,他们不应该向母亲一样,最后葬送了自己。
可是萧青在最为张扬的阳光下仍然坦然自若,“是三姐不明白,不是因一人是女子,我便可喜欢她。茫茫人海,众生一律,唯她一人,我此生不枉。”
萧青踏一履尘烟而去,胭脂浓艳也抹不去萧如丝唇角的苍白。
唯她一人,此生不枉。萧如丝忽地如鲠在喉。
萧如丝来此之前,苍祝斥责了她,“朱明之日,衣着不符。朕不喜欢恃宠而骄。”
萧如丝不禁自问,若她这算恃宠而骄,那皇后又算什么呢?那个可以把她弃在冷宫,又可以再拥她入梦的帝王,会为了谁而此生不枉?
在皇城里,最为不可信的是情这一字,无论是哪般的情,都带着不可言尽的利益,那就是一把利刃。
可到底还是人,血肉做的人,如何能不被这把利刃所刺。
一盏苦茶入了肝肠,苍婧还不觉得苦,一缕琴音在指下乱奏,诉一回心底的怨。
妄不知人愈是清醒,就愈是张狂。琴音莫过知己,琴乱则心乱。
心乱则是因为那宫中卫君送来的药,他忧心忡忡,相见故人,可她这个故人不敢见他。
夜时,月下有信来,写道:
佩瑕远走高飞,从此生老病死都与皇族无关。但念朱明事变,公主险遇害,恐吾父已知我等事端,甚有勾结长公主之意,行后宫之变。若佩瑕不得生死,望公主保自身为重。
苍婧看罢,了无所乐,自作多情的丫头片子,她又如何不会保住自身。
但苍婧心头还是一揪,终归还是这个结局吗?朱明之日刺来的那个官员,苍婧她仿佛看到了李佩瑕将不得所求。
在李佩瑕相求之时,苍婧也犹豫过。
苍婧曾告诫她,“曾有人与你一般,她是诸侯之女。为了不嫁先祖,甘愿与家族断绝往来,隐姓埋名。后来,她还是被找到了,还是被献给了先祖。成婚当日,坐在红轿子里的是一具尸体。”
李佩瑕自然是情神战栗,可她还是对着自由的高空无比向往,“可若不争一回,怎么知道不行呢。”
李佩瑕不愿入宫廷,不愿坐凤塌,她想自己做主,成为想成为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李家之人苍婧从来不屑,独是这李合之女与他们从不相同。
就是因为李佩瑕这番情志,苍婧亦不免自问,不争一回,怎么知道不行?苍婧看着萧青送来的药,缕缕琴音更是扰乱。
苍婧心头有热流流淌,她也多想像李佩瑕一样,在渺茫的希望里奋力一搏,就算失败也无怨无悔。
可是苍婧不敢一搏,因为她已不配这些幻想。
倒是李佩瑕还可以去争,所以苍婧答应帮她。苍婧借着萧如丝,为李佩瑕拖了些日子。
萧如丝以为没人能看出来,可苍婧经历过那些宫中你来我这,尔虞我诈,怎么会看不出。
萧如丝自己下的毒,引皇后定夺,不过是借刀杀人。
皇后之事从来是苍慧定夺,她也定然会与苍慧商议如何行事。苍慧又如何能看着旁人觊觎皇后之位。
萧如丝欲借刀杀人,长公主欲除之后快,李佩瑕就与苍婧合谋,以诈死之举逃离了李府。
苍婧现在能帮李佩瑕做的,就是闭口不提李佩瑕之事,只当为她祈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