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落一地的龙延香中混杂着黑紫色的松脂,那显然不是香料中该有的。
萧如丝恍若身处寒天冰地之中,“他说这是他随身的香袋,即便人不能陪我时,有此香袋他亦在我身旁。”萧如丝失神道。
谎言,本应是宫中众人本该习惯的,苍祝用了多少谎言来骗宫里的女人,来骗皇后,以图得到一个不那么失衡的局面。然人心,还是会为谎言所伤。
萧如丝竟然落寞又哀伤,苍婧看了看她,开始怀疑她当初所说的野心,“他说让你带着你就带着,一句话你就信?”
萧如丝强作镇定,“是我疏忽。”
“你疏忽,他可不疏忽,”苍婧毫无遮掩地扯开了一角阴暗事,亦是无奈事,“登位三年,前朝后宫都落在旁人的手里,他这个帝王就像是阴沟里的蜉蝣,命运随时都会终结,这么些年他正拼命地长出翅膀,摆脱外戚掌权的宿命。
现在的他连自己都保不住,拿什么保住一个孩子,孩子只会让他的皇位更快地结束。女人,孩子,亲眷,忠臣,都比不上那座皇位。你还认不清吗,”嗔恚之状犹未从苍婧的脸上散去,“董彦前些日子来我府内拜访,公孙旻亲自送的客,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董彦是谁。不妨告诉你,董彦也罢,那个道士也罢,都是陛下亲自安排的。”
此言犹如惊雷,敲醒了沉浸于悲伤的萧如丝,是苍祝故意为之,将她哄骗,将她利用。
他终究用着那些手段防着她,防着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仅仅一个谎言,一个贬斥,就让萧如丝失了分寸。
“在他眼中,何来是谁的人,只在于谁可以被利用罢了。”苍婧说罢,目中流露哀切,这是不该的。她用尽心力将哀切收起,她要做的是一个无情冷漠之人,唯有如此,才会对任何伤害不为所动。
“那公主也是如此吧,”苦笑在萧如丝苍白的唇上残存,本是清秀佳人明媚女子,如今的眉梢皆是苦郁,“你信我吗。”
“不信。”苍婧果断道。这等果断不需要多加考虑,苍婧觉得没有必要。
泰时殿宛若凝住的冰窖,两身华艳锋芒相对。正值一宫人递进点心,只听得碟盘的叮咛,殿中的每一个人都起了冷汗。
苍婧瞧了眼菜色,莲子汤,枣泥糕,夏橙瓜果,“你备的这些是否太素。”
“萧青说这是公主平时爱吃的吃食,所以妾身准备了。”萧如丝轻轻一窥苍婧的面容。
苍婧一瞬愣神,“本宫没什么爱吃的,他从哪里看出来的。”
“那就当他乱说吧,若不和胃口,妾身再换了就是。”
可苍婧又道,“不必麻烦了。”
萧如丝直跪而起,盛了一碗莲子汤递给宫人,“替公主验毒。”
宫人接过汤碗,夏日站久了,早就暑气难挡了,便咕噜咕噜地大口灌下。
苍婧直身轻抚萧如丝发上的银簪,“这簪子是连皇后都没有的物件,他待你算是给足了荣耀。宫里的女人总是会被这些荣耀晃了眼睛。”
“我既然逃不了为他冲锋陷阵,那是否遍体鳞伤,他也不管不问?”
苍婧神色一重,落下了手,“我希望你认为他会不管不问,这样能更好的保全自己。”
萧如丝哗然,“皇族的人心到底有多险恶?”
“你已经听过很多,见过很多,还不信吗?”
是见识不少,可萧如丝却注视着殿里透进的光亮,她如在黑夜里寻找光亮的人,“妾身以为会有例外。”
“没有。”苍婧不留一点余地。她不希望萧如丝觉得有例外,那是极为危险的认为。
萧如丝极是板正地挺直了身,“过了一会儿了,公主可以用膳了。”萧如丝脸上一点儿波澜都没有,她这样自信更像是有些委屈。
苍婧拿起筷子,“这就是险恶,你要学会这一点。无论之前和谁是什么渊源,都要留个心眼,因为对方永远不会信你。”
萧如丝拿绢擦了擦鼻下,“妾身谨记公主教诲。”
就在二人开始用膳时,汤碗从宫人手中滑落,“咚”地一声落在地上,碎了几瓣。湿露的液体洒到了席间人的脸上,带着腥味,二人用绢一擦,是黑红的血迹。
她们近乎是同样的惊愕,朱钗摇动侧身望去,那宫人骇然倒地,七窍流血。
整个殿里喧哗起来,恐惧的呐喊震透耳膜。只见那宫人被擡了出去,地上留着黑血。唯她二人面面相觑。
“不是我!”萧如丝厉声辩解道。
“我知道。”苍婧压着声。
“是太后,她等不及了,她在警告我,再往前一步就是死!”萧如丝慌张起身,浑身发抖,没有了半点镇定。
苍婧拍了拍身上的污渍,冷瞧着萧如丝的惊慌失措。
平日里的萧如丝难道不是看惯了后宫的手段,何须如此惺惺作态。下毒的到底是谁,想必萧如丝心知肚明。她到底还是早早去冲锋陷阵了。
“不知李家的女儿何时入主东宫,”苍婧双目湛湛,修眉高立,颊边现出双靥,“那蠢丫头可生的好看极了。”
萧如丝蹙紧眉头,不住喘息缓解惊慌。念双匆匆入内,一脸忧沉,“砒//霜。”
“去向皇后禀报。”萧如丝吩咐道。
苍婧拂了拂帕,不以为然,反是平静无比,趁着人没什么,便道,“还有三天你就要回门了,是个极大的恩宠,你的族亲都不再如往日那样。无论以前是否为奴为婢,你得告诉他们,日后言行举止不可有失仁德,否则是犯了大忌。若是他们知道上进,那对你更好。”
苍婧在叮嘱她,好像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而萧如丝亦是冷静,“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也就长姐,我,还有萧青识得书文,其他两个都不上进,”萧如丝扶着案角,十指紧扼,悄悄窥了眼苍婧,“现在只有萧青最有前程,我在想先为萧青找一个好亲事,不能白白耽搁他。不知公主可有人选?”
空院的落花徐徐飘零,漫开一阵幽香拂面,苍婧擡手抵了抵唇,“本宫不过只会使些手段害人,相配姻缘不曾做过,你若有心,就与他选个好女子吧。”
晃些时日,宫中皆知泰时殿出了毒杀,冯千娇作为皇后匆匆赶至。萧如丝装得娇弱可怜,宛若惊弓之鸟,噙泪低泣惹人可怜。见她这般的落魄,冯千娇难免得意。
苍婧且在冯千娇身侧婉叹,“也不知是冲着谁来的,到底是要杀本宫还是这刚犯事的美人。”
冯千娇沉下眼,憾动神思。
不过三日,传来死讯,国舅李合之女李佩瑕暴毙闺中。
奔丧之日,亲眷相见,苍祝、苍婧与舅父阔别多年,难免生疏。家仆只道,“国舅为女之死忧思过甚,难守君臣之礼,不敢面圣,还请陛下公主回朝。”
可叹苍祝亲自上门慰问,却吃了个闭门羹。回宫之时,苍祝自是心有芥蒂,圣泉宫尚未更衣就直挥袖退下所有宫人,“好一个难守君臣之礼,也不知仗着谁。”
“若非佩瑕出事,舅父也不至如此,只是何人会杀她。这样的手段倒叫我想起孝王。”苍婧摘了头上的丧花,似是而非地一叹,扬目之间见苍祝若有所思,想必也是留了心。
孝王乃先帝同胞之弟,后在封地一夜暴毙,传言正是长公主所为。
“就怕舅父不知,反恨错了人,布错了局。不如我等先行一步,以防来日,也给这满朝文武一个警示,”苍祝从袖中拿出一虎纹玉佩相示,“昔日皇姐所述之志已有成效,周复呈天之意,煞星将起。”
“看来要拿个事做引子。”苍婧微行一礼,便转身退去。
适也月色满盈,星辰正好,苍祝孤身于圣泉宫内,空荡之宫回音可闻,一步一走不过徒增扰心。
至内殿竟见绣有万里山河的屏风立于床前,广袤之境尽在眼底,他抚上屏风微松眉头。恰有烛火燃起,屏风透出些光影,婀娜身姿正在屏风之后。
苍祝招了招手,一纤腰宫人缓缓走出,气成淑娴,步履沉雅,颇有大家风范。她面若桃花迎上苍祝的指尖,苍祝轻触她的十指,“如此耗尽心力,玉手都红了。”
宫人莞尔,羞情又欣然,“家父为陛下宏图,以身相殉,我不过绣了几夜万里河山,又何妨。”
“唉。”他轻声一叹。
宫人轻触苍祝的眉头,“奴婢不好,叫陛下想起那件事了。”
宫人身上一阵幽香入鼻,苍祝闻之便觉迷醉,“不,你很好。朕的皇姐确实太过聪慧,有太多的秘密。”
“先帝诸多皇嗣皇孙,也唯有公主得先帝赏识,先帝临时只召陛下与公主,如今看来公主也不负所托。
只是说来也确实奇怪。当年我父与赵焕一同赴死,赵焕临死见了公主,不知与公主说了什么,他的女儿在发配之地也不见去向。正如陛下所知,公主当年派人寻过她,如今身在何处,公主瞒而不报,其心何为。”
“皇城的女人,不都想着效仿皇族母。”苍祝毫不犹豫道,亦没有什么波澜。
他的皇姐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的很。她从小就心机深重,她最爱比的人不是别人,是他苍祝。这样的一个皇姐从陵城归来,与他携手,又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目的。
“我可不是,”宫人凑在苍祝耳旁轻吹一阵芳兰,苍祝一握宫人的玉手,伴着娇媚之音揽她入了卧塌。宫人又在他耳侧言道,“陛下之忧但也无妨。毕竟陛下需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要足够聪明,但绝对不会背叛陛下,又可以让皇后心力交瘁。选来选去,还是萧氏最为合适。她出身卑微,无德为后,眼下公主又不得不依仗陛下,”尤见苍祝冷了眉目,她有所失意,又急忙道,“奴婢是说,只要不叫公主族亲与萧氏成姻,来日陛下更可安心。”
美人在怀,其所赠江山图在眼,此番良辰自也舒心,苍祝捏上宫人的下巴,恩宠加之,“亦寒不负你父王藏教诲,与朕所想一致。”
“奴婢只愿终生伴君身侧,成君之志。”宫人脉脉含情道。
佳人在侧美人香绕,苍祝却是一夜多梦,辗转反侧已至初晨。忽有宫文急诏上请,直上了圣泉宫。苍祝未等更衣便拿了诏书一阅。
上书者: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