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走吗？”介里悠子撕开了一颗糖果，扔进嘴里，向后躺倒在了软绵绵的沙发上，“一旦开启防御装置，这大门可就永远关闭了。”

介里悠子这个人，会彻底消失在世界上。她做过的一切都会被时间抹去，到最后，没有人会知道，是这样一个人，维持了人类和超智体，长达八十年的和平。

“我们不是战友吗？”池禾云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何况我的领域，可以附身他人，也不算永远出不去。”

介里悠子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下。“你傻吗？你的肉身可是永远出不去了。你还有家人，有朋友，是个大少爷，和我可不一样——你该去哪去哪。”

池禾云握住那只作怪的手，竟是狡黠地笑着，在指尖上轻舔了一下。介里只觉得痒，将手抽回，不解地看向他。

“可是这件事，真的很酷啊。”池禾云笑道，“我也想做这件事，不行吗？”

“…………”

同伴。

介里怔怔地看向那双漂亮的、墨绿色的眼睛。到了最后，眼眶湿润的竟是自己。

她害怕责任，害怕封闭，害怕孤独。在青山盟，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但是盟主呵护她，让她如愿胡作非为了多年。

想起青山盟、想起江璇青、想起头顶世界的花花草草、她就难过得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池禾云被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哭完了之后，她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

“你身上好香。”

听闻主控室斗殴事件，爱看热闹的连刑署都小心翼翼从工位上爬走，还未摸到中央大厅，只见路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哎哎，什么情况啊？”矮个子的雀斑姑娘努力踮起脚尖，还是什么也看不着。

“嘻嘻嘻……嘻嘻……晦光庭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一只袖子搭在了雀斑姑娘的手腕上，阴森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哇啊啊！”雀斑姑娘被吓得一个激灵，看清来人后，将小小只的倾覆从人群里举起来，“师父，你都快被挤得变形了呜呜……”

师父再怎么不着边际，也不至于睡在过道里。他定是被拥挤的人群随手扔出来的。

倾覆很享受被举高高的感觉，得寸进尺道，“乖徒儿……嘻嘻……再高一点嘛。”

雀斑姑娘照做之后，人群中渐渐能瞧见一颗冒出的脑袋，只是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睛又被帽檐挡住，看不清脸。

打工仔嘴角抽了抽。这位白佐司一声令下，连刑署就乖乖让开了一条道，目送一位有些羞涩的姑娘，抱着一个奇诡的玩偶低着头小跑了过去。

只是那玩偶……怎么还会说话啊！

一直到夕阳将至的时候，那通往主控室的电梯门，才缓缓开启。

众人屏息以待。只见——

‘缄默者’一身笔挺的西装，光彩熠熠，‘白鸽’手捧一支香槟，面色平静。前者微笑着打了个响指，天花板上的礼花落下，三层高的蛋糕被缓缓推进来。

香槟瓶被轻轻解开，清脆的一声，香槟的气泡迅速升腾，如同成千上万颗闪烁的小星星。

“庆祝晦光庭凯旋。”‘白鸽‘面无表情地说。

穆长月很合时宜地在墙壁上按了什么，悠扬的乐声就回荡在中央大厅里。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欢呼着拥了上去。

香槟的气泡伴随着音乐的节奏，仿佛将人们的心情一同升腾。

突如其来的庆功宴上，‘白鸽’被拥抱了很多下。最后一个抱她的是曾经的队友相逢，他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起了某个人，只是惨淡地扯出一个笑容。

白鸽拍了拍他的背，说，“她并不孤单。”

晦光庭内，逝去的远比活着的人多。相逢被她气笑了，一拳锤在人背上，“好啊你，尽说大实话。”

末了，相逢竟然哽咽了一下，“竟只剩下我和你了，这晦光庭，冷得很。“

“是啊，冷得很。“赤红的眼睛透过升腾的气泡，看向天色渐暗的窗外。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缄默者‘身上时，她悄无声息从大厅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晦光庭。

走进禁区没几步，她就停了下来。掀开裤腿，只见缠住伤口的绷带处已经浸满了红。

和陆酉的战斗的确是酣畅淋漓。二人都没有手下留情，于是最后两个人都挂了彩，只是心照不宣地没有在脸上留下伤痕。

共鸣者还好些，她的话，勉强撑过庆功宴，就已经是奇迹了。想到这里，她将那把崭新的沉月拿了起来，沾血的手指在上边轻轻摩挲。

刀身上的暗纹，竟随着她的血迹，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百年后的冷兵器谱上，沉月排行第三，最为突出的并非可怖的杀伤力，而是其忠诚和韧性。此刀一生只认一位主人，无论被折断多少次，都会回到其效忠之人的身侧。

红光乍现，她竟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姐姐。”有声音穿过林叶，朝她而来。

“找到你了。”

来人一身穿惯了的大衣，许是初春的寒凉，脖上还围着一条暖黄色的围巾。凑近了才发现，这不正是那场瑞雪里，围在雪人身上的那条。

天色逐渐沉沦。穆酹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的手很烫。暖意顺着皮肤一点一点渗过来。陆支离勾了勾唇角，垂眸道，

“那位大人许了我五年的延期，条件是三年抱俩。”

穆酹低声笑道，“我倒是失业了。”

他们一路向上，直到禁区的最高处停下，晦光庭在视线里，浓缩成一个发光的点。

晚风吹来，带着料峭寒意。陆支离将手轻放在她的伤处，柔和的金色共鸣力亮起，竟是将那处治愈。她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伤口愈合，他将手移开，在空中作了个抓握的手势，一把雅如兰蛇就这样出现在他的手里。

夕阳沉落，白昼与黑夜在视线的尽头交汇。

“还记得怎么握枪吗？姐姐。”陆支离笑着问。

穆酹点了点头，伸手覆在了他之上。天穹深邃，陆支离的眼睛忽明忽暗，他竟是一点一点，将枪口调转，瞄准面前的光点。

“世界是环形的。”陆支离轻声说。

两只手臂平齐。视线在那一刻交汇、相融、缠绵。穆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眼神里也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深沉。

“如果我向这里开一枪，速度足够快的话——子弹会穿过晦光庭，穿过云和雨，最后穿过我的心脏。”陆支离的眼尾带了一抹红，声音沙哑。

“是我们的心脏。”穆酹沉着声音道。

他们的视线短暂分别，然后在地平线上的一点处汇聚。

下一个呼吸的尾声处，两只手同时扣动了扳机。

砰。

伴随着自枪膛而出的，馥郁香气——

他们向晦光庭开了一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