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走近他几步,不卑不亢擡起头,直视况尹的眼睛,“况家老太爷当年还不是熬肠刮肚,才攒够了第一桶金。”
况尹被她认认真真瞅了一回后,顿时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倒不是因为那自称道长的女子出尘脱俗的美貌,也不是因为她不甚谦虚咄咄逼人的语气,而是因为他曾经见过她,就在碧山脚下的那片柳林之中。
她就是那鬼脸男人的同伙,如今,竟这么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室来了。
女子似乎也认出了况尹,又一次耷垂下眼皮,手指在衣角搓弄几下后,转脸冲田嬷嬷道,“这位夫人死状凄惨,绝非人力所能致,可方才本道已将况家里外每一间院子都看了,并未发现邪祟之物,可见那东西藏得很深。”
田嬷嬷点头,旋即又道,“道长心里可有主意,这邪祟究竟是何物?又是如何到况家来的?”
女子笑笑,尚未说话,院门处已经转出来一个人影来,正是柳雀。
况尹见了她便清了一下嗓子,田嬷嬷会意,冲女子眨眨眼睛,口中却说着别的话,“还不知道长高名?”
“东方既白。”女子不动声色说出自己的名字,目光却早已落在柳雀身上,将那千娇百媚的小女子上下打量了几番。
“东方道长可看出了什么异常?”况尹走到东方既白身后,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道了一句。
东方既白不知他为何对柳雀如此忌惮,只一五一十道,“主君,本道看不出这柳小娘和旁人有何不同。”
况尹心里冷笑一声:他本来就不知这东方既白是人是鬼,现下,她又说出与自己的想法完全相悖的话,触碰了他这个冥顽不灵的纨绔子的逆鳞,于是更加左右看她不顺眼起来,哂笑道,“道长能否抓到那邪祟?”
“许是要费些功夫,”东方既白听况尹语气冷了下来,心里有些费解,但还是把决定把该说的话先说在前头,“本道也不怕对主君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那小观不比出云观,香火旺盛,香客如织......”
她犹豫了一下,讪讪笑着说出实话,“况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只要主君能多拿出些银钱来,本道一定能驱除邪祟,保况家家宅平安。”
原来又是为了钱。
况尹虽早已习惯人们因为钱财接近自己,却还是不免心生厌恶,更何况,是在这样一桩他最为忌惮的事情上。
所以要不是心里还有些怕她,他简直掩饰不住面上的鄙夷,于是勉强压住情绪,冲身后的承保擡一擡手,“东方道长下山辛劳,去取一锭银子,好生送道长出去。”
听了这话,东方既白眉心跳了一跳,她虽然吃过闭门羹,但甚少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白地拒绝,但想到这况尹是城中有名的混不吝,仗着有钱,天地祖宗都不放在眼里,于是便强压下火气,笑一笑道,“主君是省下了笔银子,但需知去财消灾的道理,是亘古不变的。”
就怕财去了,祸还没消。况尹心说着,面上却维持虚假的礼貌,只将手一伸,做出送客的姿态,冲东方既白亲切一笑。
***
出了况家,东方既白先是到酒肆中大啖两碗山栗粥,这才感觉胸口中恶气稍消,出了城门,往那碧山走去。
沿着山路朝上走时,正看到况家的轿子从山上下来,本是银顶皂帷,却被柳絮从头覆满,像盖了一层厚雪。
轿子上坐着的,正是出云观天师张懋丞,看到东方既白经过,便倚在窗口露出一脸怒容,“好你个东方啊,现在已经无耻到要靠着坑蒙拐骗和老道我抢生意了,可是老天有眼,况家瞧不上你这半壶叮当的禁婆,最后还不是派人来请本道下山。”
东方即便见张懋丞的长须上落满柳絮,忽的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过后,兀自摇摇头,继续朝山上走去,高声冲身后道,“张天师,人都说牛鼎烹鸡,您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小心您那小小的鸡鼎,容不下况家里的那头大牛,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说完,便不顾身后那一串被气出的急剧的咳嗽声,自顾自扬长去了。
可东方既白表面上洒脱,心里却仍对没抓住这笔大买卖追悔莫及,更何况,再有三天,就到了交租子的日子了,她来到自己那座又小又破的道观,站在门前前思量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步伐拖沓地朝山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