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风轻云淡的一句恶意,真的可以轻而易举毁掉一个人。
控制住了外部的局面,内里的争吵却无休止,路惟炫甚至都怀疑景安之在濒临苏醒时听见这如梦魇一般的争吵,会彻底放弃自己。他内心极度无措时有搓手的习惯,但搓到两指又痛又红,他也止不住心里的烦躁。
“任蔚,你在外面,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冲动。”
“啊?”任蔚没太理解。
只一阵风而过,路惟炫气势汹汹地撞开门。
这次换他冲动。
“景川,当年若不是你跟那个狐貍精不正当,我会像泼妇一样跟你死缠烂打吗?”
“你当年回家就是要死不活的黄脸婆样子,谁愿意理你这样的?”
“我要死不活为了谁?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单虹哭得声泪俱下,但传到路惟炫耳朵里只显得聒噪。
“谁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累死累活一整年,到头来也见不到什么收入。”景川则态度冷硬,但句句逼人。
其实最初路惟炫撞进去他还试图冷静,但当他发觉这场争吵已经完全丧失了初衷,只字不提景安之而是翻着陈芝麻烂谷子计较时,他彻底绷不住了!
“你们就他妈没有给安之考虑过一点!”他把桌上别人送来的名贵果篮狠狠摔在地上,眼角忍不住发冷,嘴角都因为声嘶力竭显得抽搐。
“你们从头到尾说了这么多,哪有一点是为安之当下的困境想办法的?!”
路惟炫手指向景川怒发冲冠,他本就离经叛道,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装什么纯良:“你,你不是从小最爱说的话就是‘爸妈打架都是因为你’吗?那现在呢?安之都快死了你俩在这打架还是因为他吗?”
他有换到单虹这里,也不管她的眼泪几分真心,只知道这行眼泪中没几分赋予安之的真心:“您,单董,全莓城知名的金牌教师,尽心尽力认真负责,所有精力全给了别人,唯独没在安之这放,他没钱吃饭饿得翻垃圾桶你没管过,他流落街头快被人打死你没管过,他躁郁症发作把手腕割出七厘米的伤口你还没管过!就医院这种地,他最难熬的一年都快当收容所住了,次次医生要通知家属,他向来是忍着痛离开,没告诉过你一声。您这妈当的,可真负责。”
赵子潮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住景安之的命门,逼他做两难选择折磨他到疯狂,就是因为他清楚景安之的秉性,任蔚与他情同手足,但文字也是他不可或缺的灵魂寄托,这两者在他的世界里同等至关重要,赵子潮却定要逼他自断一臂。连一个对立的宿敌都能紧紧拿住景安之偏执癫狂的情绪弱点,他的亲生父母却不理解,甚至还指责他极端。也不知他们是无意还是刻意逃避,他俩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去寻找景安之偏执的根源。
双相情感障碍,又名“心理疾病中的不治之症”。一旦患上,这辈子就完全沦为了它的附属品,只有治疗的过程,鲜有痊愈的希望。心理问题患者各有不幸,而景安之的压力源就是原生家庭。
景川与单虹无止境的争吵、少时匮乏而拮据的物质条件、景川有意无意的道德绑架与束缚、单虹极端的高压与忽视,全部砸在了当年十二岁的孩子身上,把一个天才少年的骨头一寸寸打折。曝晒在烈日之下,炙烤得扭曲,连同内里也渐渐溃烂。他就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下,小心翼翼地缝补千疮百孔的肉身,眉眼一天比一天阴沉,却无人关心。
“心理医生都说,双相患者应该远离压力源,这就好像肺癌患者不要碰烟一样。被原生家庭压垮的孩子不计其数,但像安之严重到这种地步的,也真的不多见。姜喑苦苦拯救他,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把他往下拖,他今天变成这样,到底谁才是始作俑者?”
话已至此,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路惟炫只剩下失望,原本他还指望众人齐心协力,再借助景川的势力扭转败局,未尝不能在绝境中向死而生,可现在景川和单虹呈现给他的,只是兰因絮果后的一地鸡毛。
决定离开,临走前突然自嘲:“忘了,你们连他患的是抑郁症还是躁郁症都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