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椿年信中所言的“捉襟见肘”,此刻有了最直观、最残酷的印证。
这不再是纸面上的危机,而是弥漫在空气中、写在百姓脸上的绝望。
数日后,队伍终于抵达京兆府郊外十里长亭。远远地,便看见黑压压一群人在风雪中翘首以盼。
为首一人,身着绯色官袍,在这灰白天地间格外醒目,正是李椿年。
他看起来比三年前清瘦憔悴了许多,脸颊凹陷,眼圈乌黑,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透着一股强撑的疲惫和期盼。
见到刘錡的帅旗缓缓靠近,李椿年疾步上前,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沙哑和颤抖:“下官李椿年,恭迎大帅凯旋!大帅远征三载,平定西夏,功盖寰宇,辛苦了!”
刘錡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快步上前,一把扶起李椿年,触手处只觉对方官袍下的臂膀瘦硬如柴。
他凝视着李椿年憔悴的面容和眼中布满的血丝,心中百感交集,叹道:“仲永,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大礼!”
他用力握着李椿年的手臂,声音低沉而真挚,带着不容错辨的感激,“这三年,你在后方支撑大局,调度粮饷,稳定人心,周旋于各方,才是真正的辛苦!我看这一路景象……唉,难为你了!”
李椿年站起身,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酸楚和无奈。
“为大帅分忧,是下官本分。只是……确是才疏学浅,力有未逮。京兆府乃至陕西一路,民生凋敝,库府空空,如今……唉,真是无颜见大帅。”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沉重的、几乎压垮他的压力,已通过他微驼的背脊和疲惫的眼神表露无遗。
“进城再说。”刘錡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言,翻身上马。
欢迎的仪式简朴得近乎潦草,围观的百姓眼神中更多的是茫然、期盼以及对这支庞大军队归来可能加剧粮荒的隐隐恐惧,而非胜利的狂喜。
京兆城那高大的城墙依旧巍峨,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令人压抑的灰霾之中。
入驻帅府后,刘錡来不及洗去一路的风尘,立刻在后堂召见李椿年和刚刚赶回来的李孝忠。
“说吧,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事无巨细,不必隐瞒,我要听实话。”
刘錡直接问道,目光如炬,扫过李椿年和李孝忠。
李椿年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边角已经磨损的账册,双手呈上,动作显得十分沉重。
“大帅,实际情况比之前信中所述,更为严峻。”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详细禀报,“陕西一路,为支撑前线战事,连续三年加征赋税,徭役不绝,民力已竭。去岁关中小旱,收成大减,今春饥荒几乎已成定局。”
“府库存粮,算上各地义仓零星储备,仅够留守兵马及府衙支应两月有余。大军归来,这数万张嘴……”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
“还有,阵亡、伤残将士的抚恤,因库帑空虚,至今大部未能发放,军中已有怨言已起,需尽早想办法妥善处理恐,迟则生变。”
李孝忠紧接着补充:“大帅,您是没看见!不少弟兄们的家眷,生活困顿,衣食无着,军心浮动得厉害!”
“末将虽竭力安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非长久之计啊!兄弟们提着脑袋打仗,回来却看到家小如此光景,这心里想必……”他重重叹了口气,拳头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