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暴躁,委屈……
种种情绪如同表层的风暴,汹涌澎湃。
但在风暴之下,在最深的海底,云逍“看”到了一股与那庞大身躯完全不成比例的、巨大到近乎绝望的情绪。
恐惧!
那不是对战斗的恐惧,不是对钟琉璃的恐惧。
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如同婴儿被独自留在黑暗中的那种,对未知、对孤独、对整个世界的恐惧。
它只是一个被催生出来的怪物,拥有了无匹的力量,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智。
它的狂暴,并非源于凶残,而是源于它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它害怕,所以它要用咆哮和破坏来掩饰自己的脆弱。
云逍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
“原来如此……”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识海中,八戒的声音适时响起:“看明白了?此獠心智如三岁孩童,越是恐惧,便越是暴躁。寻常的安抚和威吓,对它都无用。”
“对付熊孩子,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云逍喃喃自语,脑中灵光一闪,“那就要用更直接,更不讲道理的方法……”
他看向正在和巨龙缠斗的钟琉璃,又看了看自己储物袋的方向,一个极其荒诞,却又似乎无比可行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比如……”
“扮鬼吓唬他!”
这个念头一出,连云逍自己都愣了一下。
太离谱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无比合理。
一个心智只有三岁的小孩,哪怕他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他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更强的拳头,而是那些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无法理解的、恐怖的故事。
是床底下的怪物,是窗外的黑影,是妈妈口中“不听话就要被抓走”的大灰狼。
“可行!”云逍越想眼睛越亮。
他不再犹豫,立刻对着战场的方向大喊一声:
“琉璃!拖住它!给我三十息的时间!我有办法了!”
钟琉璃在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师弟要做什么,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娇喝一声,攻势变得更加猛烈,死死地将巨龙缠住。
云逍则转身就跑,动作快如闪电。
他没有跑向安全地带,而是在战场边缘飞速穿梭。
“凌风,把你储物袋里那件最白的袍子给我!”
“辩机,有没有能发出古怪声音的法器,木鱼也行!”
“冷月,帮我警戒四周!”
“紫叨叨,你的钵借我用一下!”
众人被他这没头没尾的指令搞得一愣,但看他神情严肃,不似开玩笑,也顾不上多问,纷纷照做。
凌风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翻出一件月白色的锦袍,扔了过去。
辩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随身的白玉木鱼抛给了他。
紫叨叨最是干脆,直接把紫金钵递了过来,小声提醒道:“云上师,我的钵还在响,它好像很怕……”
云逍接过紫金钵,眼前一亮。
怕就对了!
他一手拿着钵,一手拿着木鱼,又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一大把符纸、几个小巧的阵盘,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粉末。
他将阵盘随手丢在遗迹的几个角落,真元一催。
“嗡——”
阵盘启动,一缕缕白色的雾气凭空而生,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紧接着,他将那些符纸往空中一撒,口中念念有词。
符纸无火自燃,却没有发出火光,而是化作点点惨绿色的磷火,在白雾中载沉载浮,同时发出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低语。
整个遗迹的氛围,在短短十几个呼吸间,就从热血的战场,变成了一个阴森的鬼蜮。
“云……云施主,你这是在做什么?”辩机看着这番景象,感觉自己的佛学观受到了挑战。
这布置,怎么看怎么像邪道魔修的祭祀现场。
云逍没理会她,他将凌风那件月白锦袍往身上一套,宽大的袍子拖在地上,配合着周围的白雾和鬼火,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最后,他拿起紫金钵和木鱼。
“咚。”
他用木鱼的敲槌,在紫金钵的钵壁上轻轻一敲。
一声沉闷悠扬的钟鸣响起,与周围符纸发出的呜咽声形成了诡异的共鸣,仿佛是来自九幽地府的催命之音。
“咚……咚……咚……”
云逍一手托钵,一手持槌,迈着一种极其缓慢而僵硬的步伐,从白雾中缓缓走出。
他将嗓音压得极低,用一种毫无起伏的、仿佛从古墓中传来的语调,配合着敲击的节拍,一字一顿地吟唱道:
“不……听……话……的……孩……子……”
“要……被……鬼……抓……走……了……哦……”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清晰地传入了场中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正在与钟琉璃疯狂搏斗的巨龙,动作猛地一僵。
它那庞大的身躯,竟然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赤红色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那个从白雾中走出的、披着白袍、敲着怪异声响的“鬼影”。
恐惧。
那股被云逍感知到的、深埋在心底的原始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彻底压倒了它的狂怒与暴躁。
钟琉璃也停下了动作,愕然地看着自己师弟这身怪异的打扮。
全场,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云逍那不紧不慢的敲击声,和他那幽幽的、仿佛来自地狱的童谣。
“妈妈……没告诉……你吗……”
“晚上……不睡觉……会被……吃掉……小……脚……丫……”
巨龙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它巨大的金色瞳孔里,重新蓄满了水汽,但这一次,不是愤怒,而是纯粹的害怕。
它看了一眼钟琉璃,又看了一眼那个越来越近的“白袍厉鬼”。
两害相权取其轻。
下一秒,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这头刚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巨婴魔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惊天动地,充满了委屈和恐惧。
然后,它猛地一转身,连滚带爬地,头也不回地就往来时的深潭里跑。
“噗通——!”
巨大的身躯砸入水中,溅起滔天水花,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
白雾中,云逍停下了脚步,钵声戛然而止。
他一把扯下身上的白袍,随手丢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整个遗迹,死一般地寂静。
凌风、冷月、辩机、紫叨叨,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像是一尊尊石雕。
他们看看那已经恢复平静的潭面,又看看那个手里还拿着木鱼和饭碗的云逍,大脑集体宕机。
过了许久,凌风才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艰难地开口:
“这……这就……结束了?”
辩机扶着额头,感觉自己八十年的佛法修为,都在刚才那一幕中化为了泡影。
“阿弥陀佛……贫僧……贫僧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别致的降魔手段……”
钟琉璃眨了眨眼,有些意犹未尽地走到云逍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地说道:
“师弟,它跑了。”
“我还没打够呢。”
云逍得意地将紫金钵还给已经呆滞的紫叨叨,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对付熊孩子,就得用熊孩子的方法。”
他环顾四周,看着队友们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