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钰的信又到了。
相榆赶忙马不停蹄,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相俞之不知怎么和徐妗达成了联盟,徐妗带领部队大抵三日后抵达剑宗。
而知钰的信中半点没有提起沈栀雪,这让相榆有些意外。
按理来说,几人应该是碰过面的,可是为何信中没有她的名字,相榆不明白。
而且她千叮咛万嘱咐知钰一旦有沈栀雪的消息一定要写在信中。
相榆摊在椅子上,相俞之那边她极力牵制,可还是会在四日抵达,但好歹和徐妗那边错开来了。
剑宗对于相榆而言,不同于往日。
这里偏偏又承载了许多不好的回忆,让相榆爱不得,恨不得。
“……星星吗?”
相榆揉了揉眼睛,这几日不知为何,越发容易困倦,撑着精神,她盘腿修炼了一个时辰。
阖眼入睡之时还在思索星星。
星星自然是摘不下来的。
可是,那如何送他星星。
梦中,相榆又梦到了那个最初的结局。
沧溟一剑穿心的痛感太过真实,让她从梦中惊醒。
以及那句挥之不去的,“不杀了你,我做不了商竹药。”
被吓醒后,相榆也睡不着了,刚推开门,发现商竹药坐在庭中竟然也是没睡,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睡不着?”
相榆摇了摇头,犹豫了三秒,还是选择说了真话,“做噩梦了。”
她顺其自然地坐在少年的怀中,茶香的清新将她包裹,他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得永远安心。
双目相对之时,她看清了少年眼底的乌青,“说吧,熬了多少天了。”
“没几天,也就四天。”
所幸修仙的到底是和常人不一样,不然按照这个睡觉频率,相榆真得很担心商竹药的身体健康。
“……睡觉去。”
她环住商竹药的脖颈,语重心长道,“你看你黑眼圈都那么重了,还不赶紧和我睡觉去。”
少年眼底晦暗,抓着几个关键词又问了遍,“和你,睡觉?”
偏生相榆一脸单纯,“嗯,睡觉。”
压根没意识到此刻的睡觉是个绝对的动词。
太阳光刚洒进来,相榆看着商竹药熟睡的脸,没有吵醒他,悄悄地下了床t。
天色还早,她打算练会儿剑。
昼日处升,相榆擦了擦额间的汗,一回头,屋外的人站在门外不知道看了多久。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三日没睡,睡到如今也不过四个时辰,更何况,昨日那般,如今应当没有四个时辰。
“睡不着,想看你练剑。”
他用手指拂去少女脸颊旁浸湿的碎发,指尖掠过时像带着几分贪恋不舍,只是所有的情绪很快就被压抑下去。
“你的剑法过于凌厉,不利于你练习泠光剑。”
更重要的是,商竹药从这剑法中看出了几分自己的影子,继续道,“女子的剑法胜在柔,剑法太过凌厉,会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
相榆之前的剑法不是这般的,女子的力量本身不如男子,倘若一味追求力量反倒会失去相榆本身所拥有的优势。
“嗯,我知道。”
听到相榆的这句话,商竹药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知道为何还?”
“看多了,下意识就想试试。”
每次看商竹药出沧溟剑的时候,相榆总是会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起来。
私下底练剑的时候也不禁脑海中划过少年出剑的场景。
“咳咳,年纪轻轻,剑法第一,实乃天下难见的奇才。”
见相榆装腔作势,故作成熟的嗓音,少年倚着一旁的树,面上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你还信这些?”
相榆莞尔一笑,更像是恶作剧般反问,“为何不信,剑道第一?”
“剑道第一是假的,只是那些老前辈不好意思对我出手,至于奇才。”少年挑眉,环胸好整以暇,目光悠悠扫过相榆,“你想听实话吗?”
燥热的春风拂过,那个许久再没有开过的阁门里,放着成千把被练废的铁剑。
只是随着离开时间久了,商竹药也不怎么去记起了。
“我们比划一下?”
相榆先是一滞,随后轻笑,“好,那就承让了,小师叔。”
时光仿佛一瞬又回溯到了,蓬莱的那个晚上。
她那位靠谱的小师叔挥剑而来的瞬间,相榆结结实实地承受了一剑,手被瞬间震麻,剑差点没掉在地上。
而对方气定神闲,逆着光的身影,好像并没有半分轻佻,而是认真的道了句,“提剑。”
他对待对手不会轻慢,纵然是那个时候,甚至接不了他三剑的相榆。
—
“这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苗父扔下这句话后,气冲冲地踱出了房门。
苗淼看向镜中的自己,过往的肆意被冲散,眼中如今更多的是平和。
是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不同于宗门之中的弟子,她们这一辈子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的,在南明也不例外。
嫁的人是门当户对。
但非苗淼心中所想。
可惜,父亲看不上宋温,她这辈子和他终究是有缘无分。
于苗淼而言,年少情深一往而终,又岂是可以随意忘却。
火红的嫁衣,像火一般热烈,也格外灼目。
苗淼见过好多次成婚了,蓬莱城城主的,凌华的,可是轮到自己才明白,很多时候,成婚并不是两情相悦,而是门当户对。
命运往往不由人。
苗淼曾经最不相信的话,最终应验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僵着身子在梳妆镜前坐了很久,窗户骤然被敲开,她擡头,是苗昊。
少年踩在石头上,笑嘻嘻地看向苗淼,“阿姐我又没钱了。”
往日里,苗淼一般拿了钱,苗昊就走了。
但今日谁都没动,苗昊自然发现了姐姐心情不太好,于是试探性开口,“是父亲又来催婚了?”
见苗淼不说话,苗昊便笃定了心中的答案。
故作随意开口,“哎呀,你要是不想嫁,就不嫁呗,你是我苗昊的姐姐,以后有我护着你,谁都不允许多说半个字。”
苗昊看向姐姐,却发现这一次她的眼眶红了。
“你别哭啊,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我这个人嘴最笨了,我、我……要不我替你嫁过去?”
少年的头被轻轻地抚过,往日苗昊都会不自在地拍开姐姐的手,但这一次他没有避闪,静静地看向苗淼听她讲话。
“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成了婚以后,便不可能到处跑,这一辈子就被困下来了,困在了成家立业,困在了娶妻生子。
“答应姐姐两件事好吗?”
苗昊执拗地点点头。
“第一件事,我成婚了这件事不允许告诉宋温。”
苗昊抿唇,欲言又止。
“第二件事呢?”
往后过去三十多年,苗昊也依旧清晰地记得那天。
夕阳西下,晚霞将小桥流水晕染成了妩媚的胭脂色,轻风吹过,湖水被荡开涟漪,这样一双明亮的眸看着自己,仿佛是看到了无穷的希望。
婚礼很仓促,或许是因为苗家都怕下一秒苗淼就反悔了。
苗昊在人群中看到了宋温,只是两个人对视一眼后,都是无言错开了眼神。
他想,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宋温一定会拼了命的娶姐姐。
正如那天,他跑断了腿也要为姐姐求一线生机。
人们总是喜欢把这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付诸希望于下辈子,可是一辈子太短,下辈子太远。
有些人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爆竹烟火声之中,醉仙阁里来了个奇怪的男子,苗家大小姐的成婚上免费的喜酒不喝,跑到酒楼里喝酒。
他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后,摇摇晃晃地就走了。
宋温从没那么失态过。
但是喝得越醉,痛感就越微弱。
仿佛这样就可以逃离现实。
他捂住胸口,扶着街边的墙,终于忍不住的开始呕吐。
“真没用啊,连句喜欢都说不出口……”
可是这样残废不堪的自己,又怎么敢许诺她未来,耽误她奔向比自己更好的人。
宋温知道有些话不说,就要错过一辈子了。
可是比起耽误,错过也许是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这一刻,宋温低头,骤然发觉手上滚烫的——那是自己的泪。
自小因为母亲,宋温对于任何的感知都没有面上那么细致,更多情绪是冷漠。
但是他知道冷漠不好,作为医者,应当拥有慈悲的心怀,于是他学着去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可是当他真得成为了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他却发现,原来身边的人都已经不在。
那时的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那时的许诺天下第一流,看遍人间花,原来只是少年的凌云壮志。
他顺着墙角坐在街边,看着热闹的人群,突然明白了孤寂,其不在于无人时的感伤,而是看着烟花凋零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无奈。
年少曾觉手可摘月,长大后才会发现,凡事终有不可及。
那天星子璀璨,却不见月光皎洁。
恰如欢歌笑语走不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