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完成了闭环。
芙蓉长老睨了眼少女,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一张脸,此刻却和记忆里坚毅无畏的人合二为一。
门外,少年看向屋顶的人,“你到底是何人?”
徐妗眯起眼,像只矜贵的貍奴,面对貌美之人她一向很有耐心,“你不妨猜猜,我亲爱的商掌门?”
少年蹙眉,特别嫌弃道,“不男不女的,我猜什么?”
被冒犯到的徐妗顺着商竹药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娇俏的兰花指,下意识陷入了几秒的沉默,然后暴起,“什么叫不男不女,要不是没得选择,人家……”对上站在地上的少年茶绿色干净的眸,她瞬间又温柔了下来,“人家可是更想要你这副身躯呢。”
许瑾的身份虽好,但终究会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如果可以,徐妗也想做一个面上风光霁月的好人,而不是受万人唾弃的罪人。
“啧,有一事相必商掌门还不知道吧。”
徐妗先是看了眼禁闭的门,随后放心地说道,“这个世界里,不存在的第五人。”
“……”商竹药确实不知道对方嘴里神神叨叨说的东西。
他的记忆是残缺的。
不知为何,每每梦中惊醒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们和我说,你是世界滋生的自我意识,但是我很喜欢你,商竹药。所以我不想杀你。”
少年嗤笑了声,“所以,你便要杀阿榆了是吗?”
徐妗知道对方的逆鳞,所以她自然会选择能够牵制他的方法出手。
“生气了?不过是个女人,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
沧溟剑伴着苍绿色的灵力直面而来,徐妗一个后翻堪堪躲过,一擡头,少年站在剑上,面无表情,但是给徐妗但凡她再多说一个字,当场就要被少年杀死的感觉。
偏生徐妗最不信邪,“怎么,我说错了吗?不就是一个女人,你要是喜欢她的脸,我也可以易容成那个样子,要是你图的是她的身子,那是弟弟你还没遇到过更多的人。”
“闭嘴。”徐妗躲得惊险,摸了摸脸颊,还是被沧溟的剑气划开了口子。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的,商竹药。”
徐妗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事情,“你这样的人,如此护着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她上辈子救了你的命吗?”
和徐妗这样的人,商竹药不愿意多费口舌,徐妗一边出言挑衅一边躲避,她以为这样可以激怒他,但是,商竹药丝毫不介意她怎么骂自己,于是一个破绽之后,沧溟剑稳稳插入对方的心口,一击毙命。
然而,徐妗笑了笑,露出的笑容妖异,“啊呀呀,这次就t算了,下次,商竹药我可不会放过你了。”
果然,商竹药的剑穿透的是个玩偶的身躯。
“阿尧。”
门从里面被打开,娃娃脸的少女扎着高马尾,浅笑的时候两个梨涡显现,像是那颗被喂入口中的糖,瞬间治愈他破碎的心。
“我们走吧。”
这一次,相榆也想赌一次。
赌溯回镜回转,赌他可以活下去。
商竹药没有问两个人之间聊了什么,而是紧紧抱住了相榆。
月色缭绕,照亮游魂的归途。
“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商竹药停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比起所有,我更希望的是你可以得偿所愿。”
这话中有话,旁人或许听不懂,但相榆会懂。
“二十三年很长,但我可以遇见你。
二十三年很短,我只能陪你走到这。”
他的语气带笑,没有哀怨,更没有控诉。
“在我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我好像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阿榆,仙途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飞升后也不过是身不由己,我不喜欢被条条框框束缚,比起飞升,倘若我的死可以换苍生一个安宁的话,我想我的答案是……”
残花落尽,明月孤冷。
“我愿意。”
商竹药是什么时候彻底接受的呢,大抵是在江南陈府,有个女孩和他说,他会长命百岁的,也可能是在飞升雷劫之中,他想到人间苍生,泯泯众生之中还有他爱的人,为苍生执剑,护一方安宁。
这是剑宗掌门的职责,更是他商竹药的责任。
母亲儿时徐徐善诱的话,师父喋喋不休的大道,师兄默默无闻的付出。
这天下本来就是没有那好的,但是不断有人在为这天下的安宁付出一份努力。
萤火之光,虽然微弱。
但倘若没有这一份执着,又怎么会有人间百年的安稳。
南明的春季一如往昔,春草如同翡翠般铺满大地,轻风拂过,掀起阵阵的绿浪。
那些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草丛之中,宛如夜空中的繁星,发出光指引迷途的方向。
大战来临前格外的安逸,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反倒宁静的过分。
西炎国的内战被君思晚平定,她看向窗外的天,眼中抵挡不住的疲惫。
“公主。”
皇宫里的人虽然没说,但心里隐隐都把君思晚当做了新皇。
“歇歇吧,你已经三天没有阖眼了。”
见对面久久没有反应,是从擡头,这才发现女子看着黑夜中的繁星留下了两行泪。
“阿莞……”
她垂眸,不知为何,那个红发的少年郎在她心底好像永远都是那般意气风发,“你不懦弱,你很棒,你永远都是姐姐的骄傲。”
星星不说话,乌云却偷偷溜走了,春风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就像所念之人摸了摸她的头,少年天子含笑回复了一句阿姐我都听到了。
就好像那天的少年也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被箭穿透的身躯,艰难地握紧了西炎的战旗,看向那个家的方向之时,突然释然了。
只要战旗不倒,我这也不算输太惨吧……
阿姐,我好像知足了。
至少阿莞也没有那么懦弱对不对?
至少城保下来了,西炎的百姓安全了。
那一天的意识涣散开,君城莞才发现他一生所困之物,在这一刻放过了他。
他一辈子为求一份认可。
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认可了自己。
那个被困在宫中多年的少年郎,这一刻灵魂终于自由。
冲锋陷阵的呐喊声远去,远到他听不见半点声音,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他擡头,再也没有了半点力气,撑着身旁的战旗,就好像是多年的战友。
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君城莞睁着眼想强迫自己再多撑一会儿,暴雨般的箭矢飞掠着穿透,飞溅开血污在空中抛洒,不散的英魂在快要坠落的空中嘶吼呐喊,一双双已经杀得血红的眼睛在愈发狰狞的面孔上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天空狼烟弥漫,那天兹谷城门前的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生命骤停那瞬,仿佛有人抱住了他。
阿莞,你很棒,这一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