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四)(2 / 2)

若是几年前的他,或许会觉得西炎国存亡与否,百姓过得幸福与否,离他思考的事情何其遥远,他只需要做好自己,足矣。

他是父皇母后的儿臣,是皇姐的弟弟,他是君城莞,一个人的君城莞。

可是今日不同于往日,他不能自私,他不能放下兹谷的万千百姓,更不能让西炎国从此灭亡。

不知为何,琴弦上落了一滴泪,他没有想象中的勇敢,他也会害怕,害怕守不住城,害怕回不去,害怕见不了想见之人的最后一面。

皇姐,太傅,这是我最后一次叛逆。

这一次我想自己去做一个选择。

一个属于我君城莞的选择。

电闪雷鸣,虚弱之中,床榻上面色如纸的女子睁开眼,黑眸盯着床顶看了会儿,雷响过后,窗外下起了暴雨,雨声敲打在窗,窗户闪过白光。

夜深了,沈栀雪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轻声把门给关上。

转身,正巧北冥韵醒了。

“沈姑娘,你来了。”沈栀雪看着北冥韵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该听我的。”

北冥韵笑了笑,有些释然,“左右都是一个死局,我倒想死得更明白些。只是,我想向你问个问题。”

沈栀雪在床边坐下:“想问什么?”

“为何我看不到阿榆和小师叔的命数。”

沈栀雪抿唇一笑,伸出食指指在唇前,诡谲道,“界外之人的命数岂是你我可以看到的?”

北冥韵摇了摇头,她并非是没看到阿榆和小师叔的命数,而是本该死去的两人如今都活在世上。

在她看到的命数之中,阿榆被人推下无妄涯后便死去了。而小师叔,他在十岁那年死在了普陀寺之中。

虽说夺舍一事北冥韵并不是没有听闻过的,但是,界外之人?她苍白的脸擡起,眼下藏不住的憔悴,可目光却那般坚定有力。

“你也是界外之人。”

笃定道,甚至没有半点反问的口气。

沈栀雪把手一摊,有些无奈,“说实话,我有的时候真的不喜欢太聪明的人。你也是,他也是,有的时候明白得多,未必是件好事。”

这句话,沈栀雪在离开江南陈府城前和北冥韵说过。只是那个时候语气玩味,像是随口一说。

而今,北冥韵才明白句中的意思,可自己却也早已成为天道的傀儡。

她猛得咳嗽起来,弓着身子,双手捧住咳嗽的胸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一杯茶水递到了北冥韵面前,她忍着猛烈的咳嗽,颤抖的手方才把水灌入口中,一个咳嗽,手一抖,茶水便倒在了被褥上。

“你这样,何苦呢。”一旁安静的看完全程的沈栀雪开口道。

她不明白北冥韵的选择,知道又如何,她难不成真得可以逆了天命?

顺势而为,这是沈栀雪遵循的法则。

“是啊,我这样是不是很糟糕。”沈栀雪侧头,似是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却见北冥韵温柔的语气缓缓道,“但是我想过未来的,我想我会收一个徒弟,我会教她怎么去结阵,教她要给什么样的人算命,教她人世间百态,告诉她。

这天下很美好,人世间很值得。

更重要的是,和所爱之人坚守天下正道。”

北冥韵眼中的光逐渐淡了,但是她强撑着精神,以释然平淡的语气,叙述道,“其实我很开心。

在我短暂的一生之中,可以遇到你们。

过去我的日子很无聊,也很枯燥。我不明白未来何往,但是散宴离别那天,我好像明白了自己心之所往。

刻苦修炼,守护一方黎明苍生。”

沈栀雪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但是耐心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生命的倒数,北冥韵无力回天,喃t喃道。

“我好想回到那天。回到我们不认识的那天,回到一切的起点,那我应该会更好的过完那段美好的时光。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二字,正如——

我等不到你我重逢的那天……”

天上的星子黯淡了几分,乌云遮住月光。

梨花落了满地,北冥韵睡去了,沈栀雪知道这一睡便不会再醒过来了。

她看着手上熄灭的命牌,垂下眸,站在房中很久都没说话。

这一辈子很长,路遥马疲,这一辈子很短,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告别。

沈栀雪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发堵,她替北冥韵拢好被子,像过去的每一次,只是这一次,主人彻底地睡去了。

北冥的雨停了。

夜很静,比过往的每一个夜都要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