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气还在源源不断袭来,她口中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最后终于滴滴答答砸在了地上。
许泽一眼看见,伸手要去扶她。外头却猛烈袭来一阵妖风,吹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不得不举袖遮在眼前。
流离亦闭上了眼睛,就感觉有一个人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眼前一阵清风拂过,殷红的盖头被那人带着怒气掀了开来。
她擡起眼眸,看见来人是一身白色僧衣的寂行。
寂行感觉到她身上被人施了恶咒,忙指间凝诀在她胸口点了几下。流离浑身一松,张嘴吐出一口黑血。有一张黄色符篆从她袖口轻飘飘掉出来,她赶紧举手接住。
寂行见有人竟然用如此阴毒的手段逼迫流离成亲,举目望着众人,怒道:“谁下的咒?”
流离看到屋里众人惊慌失措而势在必得的表情,忙对寂行道:“你来做什么?你不想活了?”
“是他们不想活了!”寂行森然开口,擡头环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阎王脸上,一字字道:“我倒要看看今天有我在,有谁敢逼你磕这几个头!”
话里一股铮然冷意吓得众人俱是一退,想上前捉他却又实在不敢,全都求救似的看着阎王。
阎王被他这股傲慢气得拍案而起,一指他道:“大胆妖僧,我不去找你,你反倒来自投罗网,当我冥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寂行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听说今天这场婚事是阎王你的杰作,你逼迫一个小姑娘跟人成亲算什么本事,有种的跟我来打一场,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活?”
阎王哪里是寂行的对手,不由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强忍着惧意道:“对付你,还不需我亲自动手!”
言罢,掏出袖中冥界招兵符往空中一丢,那符篆瞬间燃烧起来,待化为灰烬时,四面八方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兵戈行进声。
阎王得意笑道:“寂行,识相的就放了流离,我还可以考虑让你少受几道刑罚。”
寂行微微扬了扬下巴,冷笑道:“我既是为流离而来,就定会带她出去。反倒是你,识相的就趁早八擡大轿把我们送出去,我还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狗命。”
“你!”阎王大怒。
很快冥界百万雄兵呼啸而至,全都手执兵器将这里团团围住,只待阎王一声令下过来捉拿寂行。
流离看着门外井然有序又站得密不透风的阴兵,一时头皮发麻,实在不忍牵累寂行,一手偷偷拽了拽他衣角,低声道:“你快走!我会替你挡一阵,晚了就走不成了!”
寂行却是握住了她那只手,说道:“他们还不是我对手。你放心,今天,我一定把你救出去。”
两千年前他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惨死于贼人之手,现在他绝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
阎王看着这二人举止亲昵,倒不知流离是何时跟他厮混在了一起,蹙眉道:“流离,快快把这妖僧捉住,此是大功一件,天帝知道定会龙颜大悦,届时你要什么赏赐不行?”
流离回头看着他,说道:“阎王,你放过寂行吧,我愿同你上天请罪。”
阎王震惊不已:“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妖僧杀人如麻,曾生生屠了一村的人,还活活炼化了他们的魂魄,害得他们灰飞烟灭,手段之残忍真是闻所未闻。这等大奸大恶之徒,你竟要帮他?”
流离道:“他会那样做,一定是有苦衷。”
阎王失望至极:“你怎知他有苦衷?!”
流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寂行并非阎王口中的大奸大恶之人,他一定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手屠村。
她慢慢扭头看他,眼睛一下撞进他的目光里,那里面隔着生死经年。
“我就是知道。”
流离倔强擡头盯着阎王:“若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难道他也有罪吗?”
“无论是因为什么,他也不该把全村老少一千七十九口人家杀得一个不留!”阎王动了怒,猛地一拍桌案,说道:“程流离,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拿下寂行,把他交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流离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逼我成亲,我不愿意。现在你又让我害我朋友,我告诉你,我更不愿意。”
这丫头简直疯了!阎王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道:“好好好!寒渊神君教出来的好徒弟,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被邪道中人迷了心窍,这事若让你师父知道,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听到师父两个字,流离心里蓦地一痛,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师父甩开她时四周凌冽的风。
她强压下心中苦涩,说道:“此事与我师父无关,将来是生是死,不牢阎王挂念。”
阎王见她实在是冥顽不灵,闭了闭眼睛,说道:“好,事已至此,本君今日不得不替冥界清扫家门。”
眼光如刃看向门外阴兵:“速速捉拿寂行,生死不论!”
阴兵闻令而动,呼啸而至,霎时间喊杀震天。
寂行冷笑一声,正要出手,流离却是拽了他的手,带着他旋身间不见了踪影。
再现身时二人已到了阴阳交界之处的过路客栈,只要穿过前面一道结界就可去往人间。
流离停下步子,回身对寂行道:“你先走,有我师父在,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
寂行神色一沉:“我今日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你带走。”
流离说道:“你能把我带去哪儿?如果我跟你一起离开冥府,天帝绝不会善罢甘休,挖地三尺也会把我们找出来,到时我们两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故意冷了神色,倏然转身,风吹得她背上三千青丝摇摆不休:“你走吧!别再拖累我。我要去找师父庇佑,有你在我要怎么说得清!”
她这句话成功激怒了寂行,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清寂冷漠的背影,明明还是以前在他的诵经声里一天天长大的小女孩,却又跟那个时候变得不一样了。果然是有了更好的去处,不再需要他了吗?
寂行一时被气得不轻,转身拂袖而去,消失在前方结界后。流离暗暗松口气,扭头见后面已有阴兵追来,赶忙咬破手指,指下凝诀扯出张浑厚血网,使尽全力阻挡阴兵去追寂行。
阴兵们碍于她是寒渊坐下高徒,再怎么样也不敢伤她性命,手下都留了三分余地,颇被她抵挡了一阵才从血网里冲出来。
流离法阵被破,一时受了反噬摔到地上。几名阴兵过来对她道声“得罪”,拿出捆仙索把她绑起来,带去地府交给阎王处置。
剩余阴兵隐去身形出了冥界去捉寂行,却是为时已晚,掘地三尺也不见了寂行踪影。
寂行在火山地狱里历经两千年而魂魄不散,反倒功力大增,冥界那些虾兵蟹将哪里是他对手。
他站在一处峭壁上冷眼看着数万阴兵席卷人间,既要顾忌着不能伤到凡人,又不能放过每一寸角落,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
寂行嘴角缓缓浮起一丝冷笑,拂袖转身回了山上的寺庙。到了晚上,寺中僧人烧好了水请他过去沐浴,他于静坐中缓缓睁开眼睛,耳边突然响起流离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要洗澡,你自己用法术把水烫一烫就好了!”
他就想起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倔强又可怜的小丫头。那个两千年前在万人中央为他辩解,两千年后又在万人中央维护他的人。
她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真的害怕受他连累。
寂行眸光一沉,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白天是他一时气得糊涂了,竟被她两三句话就支走,留她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他简直是个混蛋,怎么能干出这种蠢事!
他去了阴曹地府寻找流离,幻化做冥界普通商贩模样问巡更的更夫:“今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新娘子程流离,被阎王抓住没有?”
佝偻着身子披散着长发的更夫就用沙哑的嗓音答他:“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姑娘,能是什么气候,自是抓到了。”
寂行忙问:“被抓到哪了?”
“已是送上天庭,交给天帝处置了。”
寂行心下一沉,想天帝那人向来阴险叵测,又十分瞧不起流离,总觉得流离高攀了赫赫有名的寒渊神君,三番几次想杀了她以绝后患。
如今流离跟他一个魔头扯上关系,岂不正中了天帝下怀,既被抓去天庭,如何还有活路。
更夫敲着梆子远远走开,冷硬而有规律的声音在冥界一圈一圈涤荡开去。
寂行化出原貌,就要强行冲上天庭跟天帝要人,身后却传来一人清冷的声音:“我那徒儿好本事,勾得党党魔尊为了她连命都不肯要了。”
魔尊?
时间太过久远,寂行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曾有过这样一个称呼。那年他猝然入魔,炼化了数千生魂,体内魔力大涨,吸引得六合九州精怪妖魔纷纷前来投诚,在他脚下山呼叩拜,以他为尊。
他带领着手下诸将在人间颇是兴风作浪了一阵,最后到底是被天帝拿住,被囚在不见天日的火山地狱里两千年。
如今沧海桑田,那些曾追随过他的人或许早已灰飞烟灭,无人再喊他一声魔尊,他早快忘了自己曾是魔尊。
“神君的一声魔尊,小僧实在担当不起。”寂行转过身来,颇为不满地盯着他:“小僧倒是好奇,神君向来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多少次人间大厦将倾,生灵涂炭,都是神君你以一己之力救下了万千黎庶,怎么如今流离有难,神君倒是袖手旁观起来?难道流离就不是普罗众生,不是苍生黎庶?”
寒渊凉凉一擡眼眸:“流离是我的徒弟,我让她生便生,让她死便死,与魔尊恐怕没有干系。倒是魔尊不自量力想救我徒儿,去之前最好还是先想想你是能救出流离全身而退,还是再被天帝关进十六层地狱两千年,牵累得流离也要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