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猛然直起身子，龙袍下摆扫过案几，青玉茶盏“当啷“撞在砚台上，溅出的茶水在《平胡策》的奏折上洇开深色痕迹………他布满老年斑的额头青筋暴起，浑浊的瞳孔里翻涌着警惕的暗芒：“这些妇道人家，“他抓起狼毫，笔尖重重戳在宣纸上，墨点如血般晕开，“比御史台的言官还会探听消息………“

马皇后款步上前，指尖拂过丈夫紧绷的肩头………隔着织金蟒纹绸缎，她能感受到那虬结的肌肉下跳动的怒火………“陛下且消消气，“她从宫女手中接过温茶，茶盖轻叩碗沿发出清响，“妙云不过是说，妹妹们仰慕三弟的《农器图谱》，想求几幅墨宝罢了………“她转头望向朱标，凤眼中流转着狡黠的光：“标儿，外头到底怎么传的？“

朱标下意识整了整玉带，金属扣相击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想起三天前在文华殿外，几位老臣压低声音的议论：“工部新制的龙骨水车，听说图纸是湘王殿下亲手所绘？““何止………户部那鱼鳞图册，连刘伯温在世时都没琢磨透的...“朱标咽了咽唾沫：“坊间传言，说工部的改良农具、户部的新政图册，皆是三弟的手笔………“

“更有甚者，“他突然凑近，声音低得像怕惊醒沉睡的猛兽，“说陛下有意...立三弟为皇太孙………“

“荒谬………“朱元璋手中的笔“啪“地折断，竹屑飞溅在黄绸奏折上………他踉跄着起身，龙冠上的东珠相互撞击，发出细碎的脆响………朱标注意到父皇腰间的九龙玉佩来回晃动——只有在鄱阳湖决战那晚，面对陈友谅的火攻时，他才见过这样失控的动作………

“这些勋贵………“朱元璋来回踱步，靴底踏在金砖上的声音震得梁间的蟠龙藻井簌簌落灰，“想借联姻把爪子伸进皇家血脉？当朕是摆设不成………“

朱标望着父皇涨红的脸，忽然想起三弟在作坊里的模样：沾满油污的短打，发间别着工匠送的铜扳手，正蹲在地上调试新制的灌溉器械………若此刻将那些端庄娴静的世家千金塞进作坊...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马皇后却慢悠悠地转动着护甲，鎏金护甲片折射的光斑在她眼角流转………“依我看，未必是坏事………“她示意宫女添茶，青瓷碗中碧螺春舒展的模样，倒像是运筹帷幄的军师，“天德家的大姑娘，能在沙盘上推演兵法；二姑娘擅制火器，去年还改良了神机营的火铳………“她掐着翡翠护甲细数，“常家表小姐更有趣——跟着开平王在塞上，连鞑靼人都称她'草原白鹰'………“

“胡闹………“朱元璋猛地转身，银白胡须气得乱颤，“皇家婚事关乎社稷………当年为你选太子妃，“他瞪着朱标，“为何选常遇春之女？既要用蓝玉制衡淮西勋贵，又要...“

“又要防外戚坐大，对吗？“马皇后突然轻笑，团扇掩面却遮不住眼中的锋芒，“可如今郴儿的能耐，寻常女子如何镇得住？“她走近一步，身上的龙纹霞帔扫过朱标的蟒袍，“选几个势均力敌的亲家，既能巩固皇权，又能...“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丈夫，“让咱们那位满京城乱跑的湘王，收收性子………“

朱标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蟠龙柱………阳光透过窗棂在父母身上投下交错的阴影，父皇握紧的拳头在颤抖，母后眼中却燃着必胜的火焰………这场关于婚事的争论，早已不是闺阁谈资，而是朝堂权谋在后宫的投影………

“都送去………“马皇后突然拍案，鎏金护甲重重砸在檀木桌上，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棱乱飞，“让郴儿自己挑………喜欢就都娶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直视着丈夫，凤冠上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当年陛下纳郭宁莲时，不也说'贤能者不嫌多'？“

朱元璋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他跌坐在龙椅上，望着妻子指挥宫女布置选婿宴的身影………恍惚间，他又看见当年那个揣着滚烫炊饼，在战火中寻找他的少女………时光流逝，如今的马皇后，早已能在谈笑间决定皇子的姻缘………

朱标望着殿外渐渐西斜的日头，想起三弟发明蒸馏酒那天：通红的炉火映着他飞扬的眉眼，举着酒坛大喊“这酒能烧死鞑子的伤口“………或许正如母后所说，一场精心谋划的联姻，能将这匹不羁的野马，驯成守护大明的良驹………

殿外突然传来清脆的鸟鸣，马皇后满意地看着宫女捧着厚厚的生辰八字册离去………朱元璋摩挲着龙椅扶手，暗暗盘算：得找个由头，让钦天监给这些姑娘好好“算算命“………至于郴儿...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场皇家棋局，才刚刚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