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将破晓，才迷迷糊糊睡去，这一睡便睡过了时郴…………
朱元璋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如常，微微颔首：“宣……“
他心中暗想，标儿昨日奔波劳累，今日稍晚些来也是情有可原，反而更显其勤政爱民…………
朱标一路疾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穿过长长的回廊，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快步走进奉天殿…………
在御阶前行礼后，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御前…………
朱元璋见状，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抬手示意：“标儿，莫急，先喘口气再说话…………“
朱标双手撑膝，深吸几口气，待呼吸平复后，这才拱手说道：“父皇，儿臣以为，随意加印宝钞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认为这件事情一定要从长计议，现在一定要好好的看看。”
原来，朱标刚到殿外，便听到了户部尚书的奏请…………
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他顾不上整理仪容，便匆匆求见…………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露出惊讶之色…………
户部尚书吕昶更是面色微变，急忙出列：“太子殿下，如今军情紧急，若不增发宝钞，军需粮草从何而来？“
“毕竟我们现在前线的将士们需要这笔粮草，我们不发的话，那么这些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朱标目光坚定，从容答道：“大人所言，本太子岂会不知？然宝钞滥发，必将导致物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且大明宝钞信用本就不足，若再随意增发，无异于饮鸩止渴……“
“要是持续这样搞下去的话，那么最后终究会让我们从根子上烂下去的。”
“这样只能是让我们大好的局面慢慢的变坏变烂。”
“然而一时之间是解决，但是从长远来看，这种无异于是饮鸩止渴。”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朱元璋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心中暗自点头…………这场突如其来的争论，为平静的朝会掀起了波澜，也让众人看到了这位储君的担当与远见…………
奉天殿内鎏金蟠龙柱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朱元璋握着白玉镇纸的手突然僵住…………当朱标掷地有声的反对声撞碎殿内凝滞的空气时，他指尖微微发颤，镇纸边缘在奏疏上压出一道歪斜的折痕…………这位征战半生的帝王缓缓放下奏疏，金丝龙纹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淡青色的血管，“标儿...太子，你再说一遍？“他刻意加重了“太子“二字，尾音拖得极长，仿佛要将每个字都碾进青砖缝隙里…………
朱标整了整玄色冕旒，十二串玉珠随着动作轻响…………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思绪化作清朗嗓音：“儿臣以为随意加印大明宝钞不妥……“声线如同晨钟，撞在雕花木窗的云母片上，惊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发行宝钞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朱标踏前半步，皂靴碾过金砖上的缠枝莲纹，“可若如户部所言随意加印，不加节制，必定祸患无穷…………“他目光扫过阶下，瞥见户部侍郎攥紧的笏板在微微发抖，便知有人要出言反驳…………
朱标猛地提高声调，袍袖扫过案几，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诸位不妨想想，当宝钞发行量远超百姓所需，市场上充斥着过量纸币，会出现何种情形？“他突然转身，冕旒剧烈晃动，“就像暴雨倾盆时的积水，水位一旦漫过堤岸，泛滥成灾……宝钞贬值、物价飞涨只是开端，更可怕的是...“他刻意停顿，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当百姓辛苦攒下的宝钞，连半斗糙米都换不来时，他们眼中的绝望会烧穿整个大明……“
户部尚书吕昶额头沁出冷汗，官服内衬已被浸湿…………他刚要开口辩解，朱标已疾步走到丹陛边缘，玄色衣摆扫过冰凉的汉白玉：“宝钞本身不过是一张桑皮纸……“他突然扯出袖中宝钞，在烛火下轻轻晃动，“百姓为何愿意用粮食、布帛来换这张纸？不是因为它精美，而是因为...“他猛地将宝钞按在蟠龙柱上，“他们相信印在上面的'大明通行宝钞'六个字，相信龙椅上坐着的人……“
殿内死寂如坟，唯有朱标急促的喘息声在梁柱间回荡…………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愕的面孔，突然提高声调：“可当宝钞沦为废纸，百姓还会相信谁？是相信随意印钞的户部？还是...“他猛然转身，直视龙椅上的朱元璋，“相信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朱元璋的瞳孔骤然收缩，想起去年应天府米价暴涨时，百姓跪在午门外举着贬值宝钞的场景…………那些愤怒的面孔与朱标此刻涨红的脸重叠，让他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是以，儿臣反对毫无节制，随意加印大明宝钞……“朱标突然单膝跪地，冕旒垂落遮住半张脸，“发印宝钞需如治水，摸清河道走向，算清水量多寡…………若强行筑坝截流，终将溃堤……“
“轰……“这句话如惊雷炸响，百官顿时骚动起来…………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摇头惊叹，笏板碰撞声此起彼伏…………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高喊：“臣附议……“户部员外郎夏原吉挤开同僚，官帽歪斜，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太子所言正是要害……加印宝钞必须量入为出，制定长远规划……“
这位年轻官员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夏原吉想起自己曾在苏州亲眼目睹，百姓用十贯宝钞换不到一斗米的惨状…………此刻他的袍角还沾着今早赶路时的泥点，却激动得浑身发抖：“臣恳请陛下，务必三思……“
户部尚书吕昶面色铁青，死死攥着笏板…………他望着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下属，忽然想起上个月夏原吉递来的那份《宝钞流通利弊疏》，此刻后悔没认真看过…………
朱元璋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阶…………他望着台阶下笔直跪着的长子，恍惚间看到二十年前那个在军营里蹒跚学步的孩童…………朱标的冕旒在晃动，玉珠碰撞声清脆如昨，却又如此陌生…………
“加印宝钞一事暂且搁置…………“朱元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户部即刻成立勘核司，依据太子所言，彻查全国宝钞流通实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群臣，“退朝…………“
转身时，朱元璋故意放慢脚步…………余光瞥见朱标起身时踉跄了一下，他心头微动，却依旧冷着脸：“太子留下…………“
当奉天殿的铜门轰然关闭，殿外传来官员们杂乱的脚步声…………朱标望着父亲挺直的背影，注意到龙袍后领处新补的补丁——那是母亲马皇后亲手缝的…………
“过来…………“朱元璋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他伸手摩挲着御案上的宝钞，纸张边缘已被磨损得起毛，“你何时想通这些道理的？“
朱标喉结滚动，想起昨夜在书房反复研读的《宋会要辑稿》，想起那些因滥发交子导致的民变记载…………但他只是低头轻声道：“儿臣不敢居功，不过是读了些史书，见了些百姓疾苦…………“
朱元璋突然转身，苍老的手掌重重拍在朱标肩上…………这力道大得让朱标踉跄，却听见父亲压低声音说：“好，好得很……“老人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去御膳房吃碗热汤面，你母亲炖的山药排骨，给你留着呢…………“
当朱标退出奉天殿时，暮色已漫过宫墙…………他摸着怀中皱巴巴的宝钞，想起方才夏原吉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肩上的冕旒重了几分…………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檐下归巢的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声里，似乎还回荡着朝堂上那场激烈的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