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时分的庖厨里，蒸腾的水汽裹挟着麦香在雕花窗棂间流转。朱郴挽着月白袖口，修长的手指捏着枣木长筷，将金黄油亮的碱水面从沸水中捞起。青儿捧着青花海碗候在一旁，看着面汤在碗底漾出琥珀色的涟漪，十六片厚切卤牛肉整整齐齐码成莲花状。

“四殿下小心烫。“桃花捧着朱漆托盘碎步而来，裙裾扫过青砖时带起一阵香风。朱棣早已按捺不住，接过面碗时虎口被烫得发红也浑不在意。他抄起镶银象牙箸往面堆里一搅，筋道的面条弹起时甩出几点油星，正巧溅在匆匆赶来的朱樉鼻尖上。

“老四！“朱樉抹了把脸，鼻翼翕动着捕捉空气中飘散的八角香气，“徐恭你小子急什么？这浇头又不会长腿跑了！“他嘴上骂着，手底却利索地给自己盛了满满一海碗，卤汁顺着碗沿淌到缠枝莲纹的桌布上。

朱棡端着素瓷小碗斯文落座时，正瞧见朱棣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的模样。燕王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吸溜面条的响动，活像饿了三日的虎豹。他忍不住用筷尾敲了敲弟弟的碗沿：“慢些，仔细噎着。“

“三哥你不懂！“朱棣含混不清地嘟囔，筷尖挑起的面条悬在半空颤巍巍滴着红油，“这面要趁烫吃才够劲道...“话音未落，一注汤汁突然呛进气管，惹得他伏案大咳，震得碗中溏心蛋在汤面上来回打转。

朱樉见状拍案大笑，镶宝腰带上的玉扣撞在桌角叮当作响。他故意将面条吸得震天响，眯着眼看向默不作声的朱标：“大哥你评评理，俺早说朱郴家的面千金不换，偏这几个没见识的...“

“食不言寝不语。“朱标慢条斯理地吹散汤面热气，白玉扳指在碗沿磕出清响。他挑起一箸面条对着烛火细看，琥珀色的面身在暖光下透出麦芽糖般的光泽：“不过这次...老二倒是说了句实在话。“

朱樉闻言眉飞色舞，镶金象牙箸在手中转了个花。他忽然探身凑近朱郴，玄色蟒袍的广袖险些扫翻醋壶：“听见没？连大哥都说好！快把窖藏的山西老陈醋拿来，俺要...“

“二叔且慢。“朱郴抬手按住快要蹦起来的朱樉，腕间沉香手串与玉镯相击泠然作响。他转头示意青儿布菜，八个掐丝珐琅碟在花梨木圆桌上铺开霞光：“尝尝这些新鲜玩意，保你们把舌头都鲜掉了。“

朱棡的银箸悬在半空，盯着那盘红黄相间的菜肴发怔：“此物色泽艳丽，莫不是西域传来的毒蘑菇？“

“三叔说笑了。“朱郴执起公筷，夹了块裹着金黄蛋液的西红柿放在他碟中，“这叫西红柿炒鸡蛋，酸甜开胃最是下饭。“说着又往朱棣碗里添了勺油亮亮的五花肉，“四叔试试这个，青椒爆炒的五花三层肉。“

朱棣的鼻尖微微抽动，辛辣香气混着焦糖般的肉香直往天灵盖上窜。他顾不得烫嘴，夹起块颤巍巍的肉片往口中一送，肥肉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喉间溢出声模糊的呜咽。朱樉瞧他这副模样，笑得险些打翻面前的翡翠杯。

“二哥别光笑！“朱棡突然出声，素来清冷的眉眼染上霞色。他正将浸满汤汁的面条往三鲜汤里蘸，淡青瓷勺搅动时带起虾仁与笋片的旋涡：“这汤里...这汤里怎会有如此鲜味？“

朱郴执壶为众人添上梅子饮，琥珀色的液体在夜光杯中漾起涟漪：“三叔可听说过昆布与瑶柱？这汤头要用南海的干贝、辽东的松茸，配上当日现捕的河虾熬煮六个时辰...“

“你们快看老四！“朱樉突然拍腿大笑，镶着东珠的护甲指着朱棣油光发亮的唇角。燕王面前已摞起三个空碗，此刻正捧着第四个海碗，将西红柿炒蛋的汤汁往面里拌。鲜红的茄汁裹着金丝般的蛋花，顺着象牙箸淌进碗底时发出诱人的滋滋声。

朱标摇头轻笑，指节叩了叩朱棣面前的攒心食盒：“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他嘴上这般说，手中的银匙却诚实地舀起第四个虾仁。油焖大虾的酱汁在匙心聚成玛瑙色的小潭，映着烛火泛起粼粼波光。

“大哥还说四弟...“朱棡忽然轻笑，素白指尖点了点朱标衣襟上的油渍。太子低头望去，赭色蟒袍前襟不知何时溅上了几点橙红，在织金云纹间晕开朵朵晚霞。他赧然以袖掩面时，听见朱郴带着笑意的声音：“不妨事，这番茄汁用淘米水一浸便消。“

夜风穿堂而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桃花捧着鎏金炭盆进来添火时，瞧见朱樉正举着海碗往嘴里倒最后一口面汤。滚烫的汤汁顺着他的络腮胡往下淌，在锦绣蟒袍上洇出深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