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粪池(2 / 2)

突然她直起身:

“成了!”

麻袋里的温度计显示二十八度,热气顶开雪粒,在袋口形成小小的气旋。

运输队出发那日,北风把电线刮出凄厉的呜咽。

二十个壮劳力用麻绳捆紧棉袄,像给草料包扎口似的在腰间系死结。

拖拉机拖着挂车在雪地上碾出深沟,车辙里很快积了层薄冰,像嵌了玻璃的伤疤。

宋振站在村口目送车队。

他看见孙猎户的孙子铁蛋偷偷往挂车上爬,孩子补丁摞补丁的棉裤擦过车板,刮下一缕絮状的积雪。

老人追出来时踩到暗冰,踉跄着被周海扶住。

两人身影在雪雾中模糊成灰黑的剪影,只有铁蛋脖子上的红围巾,像一簇跳动的火苗。

晒谷场沉寂下来后,赵金花带着女人们清理工具。

铁锹上的粪渣冻成了疙瘩,得用石头才能敲掉。

她捡起遗落的顶针,金属表面凝着的冰壳里,封着一片蜷曲的枯叶。

深夜的村委会灯火通明。

宋振拨亮油灯,灯花爆开的瞬间,他看见陈铁山棉袄肘部磨出的破洞,里头钻出的棉絮像未筛净的肥料颗粒。

账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墨迹被呵气润得有些晕染。

窗外的雪映着月光,给每道笔画都镶上银边。

后半夜雪停了。

宋振踩着及踝的积雪去查粪池,毡靴陷进雪层的声响像咬碎冻梨。

月光下,覆雪的草帘隆起一道道温柔的弧度,像沉睡巨兽的脊背。

他掀开一角,发酵的热气扑面而来,融化了睫毛上的霜。

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

河边的水车终于被冻住,桨叶上垂下的冰凌如钟乳石。

守夜的老人敲着铜盆驱赶野猪,盆声撞在山崖上,荡出悠长的回声。

黎明前最冷的时刻,宋振在仓库发现偷暖的野猫。

三只花斑的毛团蜷在麻袋堆里,呼噜声震得袋上的霜粉簌簌下落。

他没惊动它们,只在掩门时留了道缝,晨光漏进去,像撒了把金箔。

光大亮时,晒谷场又热闹起来。

新到的麻袋堆成小山,知青们呵着冻红的手指清点数目。

有个姑娘的辫梢结了冰,甩动时发出风铃般的轻响。

不知谁堆了个雪人,用煤球做的眼睛正望着新建的发酵池——那里腾起的热气扭曲了空气,像透明的火焰。

宋振搓着手走向村委会,忽然驻足。

在覆霜的草垛背面,他看见一簇嫩绿的芽尖,正顶开冻土探出头来。

这不合时令的新绿让他想起孙猎户说的那句话:

“地气暖了,粪肥劲儿足。”

等到发酵到一定程度,再投入自动牧场的肥料制作机。

那个时候就能将有机化肥都肥力拉升到最高。

北风卷着最后的雪粒掠过田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撒向大地的碎银。

更远处,运送肥料的拖拉机正翻过山梁,黑烟在湛蓝的天幕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一道正在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