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2 / 2)

梁照音也明白自己这番举动称得上荒谬,脸颊滚烫,神色晦暗,仍是坚持着说下去:“我自然没有脸面求殿下饶恕梁家,我也从未妄想过救祖父的命。可我父母兄长并未插手那些大逆不道的事,祖父他为人谨慎,平日里连骨肉至亲都避着,父亲母亲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我只求殿下保住我父母兄长的命!”

李长羲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哽咽,右手缓缓收紧,指尖掐入掌心,沉声道:“陛下从未说过要处死他们。”

梁照音惨然一笑,擡头直起腰迎上李长羲复杂的眼神,主动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殿下聪慧过人,难道还不明白,从洛都至岭南的官道,就是我与父母兄长的黄泉路?”

皇帝那么在乎脸面与名声,生怕百年之后落个残害从龙功臣的名声,对待梁甫这个主谋都只是赐了白绫,怎么可能明着将梁家赶尽杀绝?

历来死在流放途中的罪犯数不胜数,更何况梁甫获罪于皇帝,得罪过许多官员,想报复的仇家不在少数,梁家人走在流放途中随时面临一条死路。

梁照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仰视座上的人,她想着即便李长羲不曾对她有情,可她仰慕他爱慕他那么久,他总不至于如此心狠,眼睁睁看着她堕入深渊。

渐渐的,梁照音的心里一阵发慌。李长羲面容冷峻,看着她这般凄惨也毫不怜悯,他眼中的冷漠就如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泼下,让人寒彻心扉。

在她心灰意冷之时,李长羲的声音终于从上方传来。

“如果是陛下容不得你们,我不可能违抗圣意。如果是别人要取你们性命,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闻言,梁照音松了一口气,捏紧拳头再次俯身:“有殿下这一句,我与梁家上下百余口人铭记殿下大恩。”

李长羲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回去吧。”

杜五福拉开审讯间的门,狱卒进来看了眼李长羲的表情,随即架起梁照音的双臂准备将人带回去。梁照音忽然擡起头看向苏云乔,在被带离审讯间之前溢出自嘲一笑。

回王府的马车上,苏云乔道:“其实郎君今天没必要带我来大理寺。”

话音刚落,她便迎上了李长羲炙热的目光,接着道:“陛下既然说了梁照音不能离开监牢,那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提出过分的请求,我跟过来又帮不上忙,倒显得我小肚鸡肠、处处防备,不许郎君见别的女人似的。”

李长羲失笑,眼前女子眉眼拧着好似很纠结,眼底不知是懊恼还是羞愧的神色为她更添几分娇俏。他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将苏云乔捞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根轻轻说道:“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偏就喜欢处处让娘子管束。”

李长羲与苏云乔的马车在城西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杜五福在窗边说:“苏家的马车在前边,巷子口街道狭窄容不下两辆车并行,他们在让路了,主子稍等片刻。”

李长羲不置可否,苏云乔掀开窗帘等了一会儿,待两辆马差身而过时,隔着两扇窗与苏承宗打了个照面。

苏承宗刚从卢家喝完状元酒回来,脸上覆着醉酒后的红色,右手撑着窗沿仍是摇头晃脑的,待王府的马车离开,下人赶忙将他按回车里,拉紧帘子。

马车穿过黑漆漆的巷子苏宅的大门驶去,车停稳,下人将苏承宗搀了下来。

苏承宗大抵是真的喝得烂醉,脚步虚浮,遇到门槛还忘了擡腿,险些被绊倒在家门口,幸亏下人眼疾手快将他牢牢架住。

院子里也是一片黑暗,唯有远处的正厅亮着几盏烛火。萧氏与苏琅、苏云华都在,三人沉默地坐在灯下。

下人将苏承宗扶到堂上,见此情形,试探着道了一声:“大娘子,老爷回来了。”

萧氏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在苏承宗身上,挺起了腰背,深吸一口气后对赵妈妈说:“去取醒酒汤来。”

苏承宗瘫坐在圈椅上,隔着烛光看向萧氏。自从万国宴之后,萧氏不似从前傲慢了,但也并未变得贤惠,她身上多了一层疲惫与沧桑感,以往争强好胜的劲头突然烟消云散了。

再看边上坐着的一双儿女,苏琅这半个月都不曾出门,别说与其他酒肉朋友聚会,他连宁王府他都不去了。

苏云华倒是还在与宁王来往,这几日断断续续收了几封书信,只是她的态度渐渐冷淡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后悔了。

赵妈妈很快就端着醒酒汤回来了,萧氏接过碗,走到苏承宗身旁,沉默地舀起一勺汤汁递到他嘴边。苏承宗垂眼看了看,直接拿过碗一饮而尽。

他思绪是清醒的,双手却因醉酒的缘故止不住颤抖,醒酒汤一多半进了他嘴里,还有几注沿着他的下颌留到衣服上。萧氏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苏承宗将碗放回赵妈妈手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便要往后院走,萧氏忽然将他按回了椅子上。

“你与卢大人是旧相识。”

苏承宗上下扫量她,片刻之后才承认:“是。”

萧氏追问:“先前你说卢正名品行端正、博学多才,今日卢家摆酒,你可打听过这状元郎有婚配否?”

夫妻多年,即使没有什么感情,苏承宗对萧氏的心性也算了如指掌了,只凭只言片语立刻明白了她在打什么主意。

他不禁嘲讽地扯动嘴角,道:“人家声名不显时,你看不上读书人。如今人家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你又看上他的前景了。你可知如今洛城有多少人家抢着招他为婿?若不是顾及英哲太子大丧未满百日,只怕卢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破了。”

“卢正名中状元之前也没听说他如此抢手,那些蜂拥着招他为婿的人家,不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谁又比谁清高。”萧氏不满道:“你与卢家既然是旧识,何不借着这层关系来个亲上加亲,华儿是你亲生女儿,你这做父亲的不上心,还指望旁人替你尽心吗?”

苏承宗瞥了苏云华一眼,顿觉一阵头疼。

“我有心替她筹谋,可是当初是谁纵着她自毁清誉倒贴宁王?如今全洛都的人都知道她的‘风光’往事,你以为卢家上下都耳聋目瞑,能乐呵呵地接纳她进门?”

萧氏还想再说什么,苏云华却拦住了她。

“母亲别再说了,即便卢正名中了状元,我也不惜得嫁给他。若是宁王不能成事,我情愿出家、或是一根白绫吊死,也不愿被人骑在头上看了笑话。”

苏承宗气笑了,“事到如今你还要和云乔争个高低?”

苏云华红了眼睛,愤然道:“她是那么卑贱的出身如今也能飞上枝头,我为何不能?”

苏承宗险些接着酒劲将埋藏心底的事脱口而出,缺却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苏云乔不是飞上枝头,她本就该是枝头的凤。如若当初陆重山没有落入陷阱,没有遭人陷害,今时今日苏云乔就是将门嫡女,放眼整个京城的官宦女眷谁不得给她几分面子?与从前的梁照音相比,也是不相上下的。

苏承宗抿着唇沉沉出了口气,半晌憋出一句:“你终有一日会知道今日的想法有多可笑。”

萧氏见状气急,转身拉着苏云华到一旁坐下,劝道:“你别说傻话,你不想受苏云乔的气,大不了咱们不从京城的男儿里挑了。宫里那位虽然一时受挫,但萧家是百年望族,总能给你挑出个模样周正、衣食富裕的好郎君。”

苏承宗对苏云华不抱希望了,目光从这对母女身上移开,转而盯着苏琅:“这半年多你也潇洒够了,过两日我让人送你回虞川老家。”

苏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如今确实没有了与父亲叫板的底气,赶忙向母亲投去求助的眼神。

萧氏噌地站了起来,长眉一凝,愤慨道:“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虞川老宅都多少年没修缮了,你将三郎送回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