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饿殍冻骨遍野的时令,他居然孤身回来了!
朝格图垂首拜地,看着阿木尔坐上王庭的王座。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没关系,大君一直都是那个心软的大君。
大君没有问朔北族人的境况,也没有问与南梁的战事,用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俯视他。
“我此行打探清楚了你父亲的死。”
朝格图擡头睁大了眼睛,听他一字一句说:“是一场意外。”
“哈日查盖运送的财货被埋伏在两国必经商路上的盗贼截走了,杀人越货,没什么阴谋诡计,你的仇恨到此为止。”
阿木尔用懒散的语调告诫他,连搪塞都不愿意。
小人物有时候意外地能引领历史的进程,是不是意外,大君都将其定为意外。
朝格图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理由,但他还是忍辱应下了,又听大君说:“赤那部首领查干巴日叛国,弃城而逃,按朔北律令,当受剜肉之刑。”
朝格图震惊,为老丈人求情,“大君不在的时日,幸亏有赤那部抵抗南梁侵略。”
他印象中的大君不是这样生杀予夺的铁血之人,更何况查干巴日是赤那部的首领,他何故弃飞燕城只有他们知道。
“幸亏有赤那部抵抗南梁侵略。”阿木尔从王座上走下来,掰正了他的脸,四目相对问他,“所以没有了查干巴日,赤那部就不是赤那部了?还是说,你们没有想过我还会回来?”
“大战在即,赤那部再因首领心生不满,容易滋生叛乱,请大君三思。”
“不杀查干巴日,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打着旗号勾结他国献我领土了?大战在即,赤那部族人骁勇,倘若因叛国的首领被处死,赤那部就要叛变,那他们打算拥立的王至少也要有先逐南梁、再收复十八部的实力。”
阿木尔挑眉,微眯着眼问朝格图,“怎么,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了这样的实力?”
朝格图不能够再相信他,他明明活着,却弃族人于不顾,还想将父亲的死归咎为意外。
“整军,拿出来你从南梁的重骑身上扒下来的盔甲胄衣,举行选拔,重建铁浮屠。”阿木尔三步回到王座上,神情冷硬似铁,“飞燕城中守军一万,粮草辎重每半月过一回星桥江,等深冬时,轻骑开道,重骑兵攻城,夺南梁的粮。”
朝格图愕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查干巴日……”
“暂且留他一命。”阿木尔阴恻恻一笑,“到他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朝格图刚一出帐篷,帐中的大君就伸手揉着他脸颊两侧。
大萨满苏合不经通传直接进来,一下就看到了似笑非哭脸色带着滑稽苦意的大君。
他低声笑道:“不止朝格图以为大君不会回来了,我也这样想过。”
天上的星象也是这样说的。
天神和祖先都保佑不了朔北人无饥无寒,那钦大君是个凡人,阿木尔也是。
他坠入冰流,生还渺茫,给朝格图留下了一个满目疮痍的朔北,朝格图回到草原和南梁周旋。
他活下来了,他选了晏昭,他放弃了民心惶惶的朔北。
朝格图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大萨满也这样以为。
大君过了年才二十七岁,已然受制于天仙子,时日无多,何不纵情恣意一把?
况且他心知肚明,就算他回来,一位染上天仙子毒瘾的大君,日渐连清醒理智都消失的大君,会给朔北带来希望还是绝望呢?
但阿木尔还是回来了。
只有苏合这个老态龙钟,行将就木,发如清雪,俨然没几天好活的老头子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大君想去什么地方,走到哪里折返的?”
阿木尔挺直的肩膀陡然塌了,“说好了去惠州的,要同去的人忘了,我也就忘了。走到了南北边境,被一个都瓦部的老人逼回来的。”
“都瓦部到金帐王庭快马两个月就能回来,您走了足足四个月。”
阿木尔默然片刻,道:“我还是想逃来着。”
“为何没有逃呢?”
大萨满悲悯地看着他,天仙子的功效之一就是消磨心志,再刚强的人对上那种毒,都会想退缩逃避。
可他为什么没有逃?
因为他的子民遭受如坠深渊的苦难,在深渊地底日夜哭号的呼声,令他被天仙子麻痹的睡梦中都不得安息。
深渊怨鬼的嚎啕声拽着他回来王座上,要他做注定被斩首的君王。
“朝格图有了野心是好事。”阿木尔神情黯然,低下头颅说:“我回来对他的野心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