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瑶不高兴地扬起眉,冷声道:“不准侮辱我父兄。”
“父亲和兄长调查过范发财,他只有经营风月地这一件事略有些尴尬,不上台面。北阳关常有战事,不少在战中落了残疾的鳏独老兵就留在这里屯田,朝廷的抚恤到不了他们手中,私下里无以为继,亏得范发财接济不少。”
“每过年关,倘是春寒,朔北就会南下劫粮,范发财还会散出家财来救人。我父兄说他虽私德有亏,却是大公之人。”
晏昭从善如流低头道歉。
景瑶没有应,她当然也知道范发财这人身上的违和与矛盾,她不怪晏昭有此疑惑。
但谁都不可以侮辱诋毁她父兄。
晏昭郑重其事,拱手垂颈道:“是昭口不择言,对不住亡故英灵。”
景瑶缓了缓神情,仰面看着已经放晴的苍穹,张口想说什么,转头见晏昭又低下头整理他的建城设关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在北阳关没什么根基,切记不要和范发财交往过密。”
晏昭记下了,景瑶冷酷无情地打击他,“年关之后,若是朔北活不下去,再南下抢掠,合谋互市岂不是无稽之谈?”
“不会。”晏昭信誓旦旦,悠哉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君有钱了,兴许已经找到了买粮草的地方。”
这才是互市真正的好处。
阿木尔动用亲卫为南梁商队保驾护航,牟取财货,充盈私库,与之相对的,过了明路的互市,商户盈税对南梁国库而言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景瑶姑且信他的话。
两相无言,帐外持矛的武士忽地高声说道:“营外有一人求见晏大人。”
“何人?”
“此人戴斗笠白纱,不知名姓,眼上蒙绸,似乎是一天盲之人。”
景瑶眼睁睁看着蘸墨胸有成竹提笔的晏昭愣神,墨团滴到宣纸上,晕成一团漆黑。
能叫晏昭这般心神激荡,她大概能猜到是谁。
“请他进来。”景瑶吩咐道:“就带到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帐打扰。”
照理说,她这么识趣的人,这时候应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可她也很久没有见过萧回了。
关外各自率军互相侵扰时她远远看过立于高头大马上的大君,实在想象不出来,当年和二哥在西山上稚嫩得只会拳打脚踢互相谩骂的质子,从天都仓皇出逃的质子,到底是怎么丢掉怯懦的。
帐外通传的人很快,戴帷帽的瞎子似模似样拄着竹竿盲杖,略有些急躁走来。
还是随行人看着不忍,上前搀扶着他,才催得他加快了步伐。
一进帐中,披帷落下,万籁俱寂。
景瑶拔剑架在他脖颈上,嗤笑道:“胆子不小啊,单枪匹马入我南梁军营?”
“将军何故?”
阿木尔丝毫不惊慌,他没有从景瑶身上感受到杀气,更何况,这里还有他阿昭哥。
阿昭哥气定神闲,说明景瑶是知情人。
晏昭起身拨开剑刃,笑说:“知道你会来,没成想会这样大咧咧走进军营中,还知道蒙眼戴着斗笠。”
阿木尔以手撩开帷帽,摘下蒙眼布,混不在意地和晏昭双手交握。
“其实不戴也没关系,北阳关无人认得萧回和阿木尔,我嘛,叫萧吟别。”
景瑶打量着这二人的亲昵举动,忽地福至心灵。
虽然有些惊然,但她好像明白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了。
原来不仅仅是兄弟友人。
怪道晏泽芳当初肯舍身护送他北归,原来如此,绝顶聪明的人也会为私情所困。
阿木尔打算以萧吟别的身份来南梁军中,就没想过他二人的关系能瞒过景瑶。
女子天生心思细腻,善察言观色。
王楚溪如此,景瑶也如此。
事实上,他二人从不曾想过要隐瞒什么,只是问的人已然猜到,不问的人当作了兄弟之间的挚友情。
“景将军,萧吟别有礼了。”
含情眼映着碧水色,和晏昭说笑寒暄后,果真像个残疾弱质书生一般拱手。
景瑶可是见过朔北大君一柄斩狼刀砍下疾驰奔马头颅的模样,见了这幅情景,委实伤眼。
她状若晦气道:“你该不会就是凭着这装腔作势半死不活的模样勾搭了我南梁肱骨之臣吧?”
“天可怜见,事实如此,能叫阿昭哥可怜我,没什么不好。”
萧吟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自以为是他先开情窍,借了一壶桂花酒,望星楼风月问情,叫人可怜了他。
然不自知,半开情窍的质子早已是昭昭君子眸底海棠,眼中春色。
景瑶调侃一句,未料到他竟然真的肯将自己放在下位,愣怔片刻,再看向镇定自若的晏昭,心中长叹:这等心性,确非常人所能及。
说不好是哪个套牢了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