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溪迟迟没有回来,王府的大门也没有敞开。
景珏环臂抱胸仰头看月亮,头顶树影斑驳,夜色凉如许,南风吹得人心中的涟漪都不见了,剩了温温凉凉的波痕,明净如镜。
世家千金闺阁小楼自是一派秀润,俯仰可观天地鸟鱼,所学也并非女红刺绣。
王楚溪凭栏捧书,丫鬟掌灯。
昏黄的烛光下看书委实伤眼,小丫鬟也发觉,姑娘许久不曾翻页了。
“不看了,灯拿远些。”
王楚溪状若头疼一般揉着鬓角,问道:“大伯可有吩咐什么?”
“家主说,望您不辜负王氏百年之誉,方不负楚氏满门忠烈。”
王楚溪垂眸,拾起桌上团扇,轻摇着小扇子道:“母亲那边怎么说?”
“楚夫人已将景二公子打发出去了,言说您不在府上。”
王楚溪道:“他当真拿来了红玉玲珑骰?”
“明月楼说是真的,挽歌剑舞,永安长公主将红玉玲珑骰借给了他。”
王楚溪思忖,挥手让小丫鬟退下,闭目养神。
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少时母亲说:“吾儿当读些诗书罢。”
王楚溪便读毛诗三百,学琴棋书画女红刺绣。
大伯又说:“世家女子岂能如寻常闺阁女儿,当为王氏百年兴盛。”
“既有王氏之兴盛,焉可忘却楚氏?”
“世家衰微,门客武将无几效忠,寒门崛起,遍布朝堂,吾儿大才,嫁于寻常氏族岂不委屈?”
……
王楚溪自来就知道她当嫁的要是何等身份。
太子旭可,诸王侯可,灼墨军少帅亦可,唯独景二公子从来就不在此人选之列。
大伯和母亲总是在给她选择,选女红还是诗书,选诗书还是选君训……选景珏还是太子旭?
兴许选了景珏后还要选,是做寡妇还是做烈妇。
就像蛛网上的蝴蝶一样,她不敢违拗伯父和母亲的遗愿,好似自由自愿的抉择,从一开始就由不得她选。
她不由得又想起那日灼灼红衣送她上东墙的少年,那样自由。
景珏是困囚天都的灼墨军质子,她要是嫁给了他,此生也与他共囚,乃至儿女子孙。灼墨军不败,南梁不败,景珏至死都是质子。
如此说起来竟然还比不得朔北蛮人送来的萧回,就算遥遥无期,也有个归家日。
可那样风华灼目的少年,王楚溪不可否认,她心中确生出不该有的涟漪。
本以为红玉玲珑骰事关重大,永安长公主不会轻易交出来,可她就这般轻而易举给了,那红玉玲珑骰当不是要紧东西。
既如此,她更没有理由选景珏了。
只是心底略有遗憾和不甘而已。
那少年再不会信她,她也再不会任由自己做那蛛网上无力挣脱的蝴蝶。
楼阁上风起,天都城今夜风紧,高处渐闻湿泥腥气,大抵明日有场雨水要来。
院外石狮子旁的少年裹紧衣衫,看着云气遮蔽月光。
院中红楼处,金尊玉贵的千金双手插入袖中,极目远眺望星楼。
不知今宵几时,晨风带来水露,正砸了贵女眼睑,恰如一枝海棠沾风露。
马车辚辚使过天街,御旨自皇城而来。
御前秉笔大监奉诏宣读,王楚之女品貌出众,太子旭及冠择贤与配。
天知道,雨打微湿的红变成赭红色,景二公子深怕累及她的名声,故藏于巷口阡陌田地,声势浩大的车驾离去后他才又来到王府门前。
只是赐婚圣旨,聘礼还未到。
储君日后为天子,天子之例,送聘至成婚,当有一年为期。
景珏死心,但袖中的红玉玲珑骰灼手,他忍不住问个缘由。
朱门绮户,门内门外,家主大人使仆从邀景二公子入府,对外便说,世家之交,姐弟情深,他来贺喜。
王楚溪接见,以扇掩住口鼻,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楚姐姐昨日没有睡好吗?”
“非也,昨日睡得很好,晨起阴雨天,打不起精神罢了。”
说罢她神采奕奕笑问:“珏弟是来道贺的吗?”
“嗯,恭贺楚姐姐。”
景珏将手伸进袖口再三,还是没有把玲珑骰拿出来,却仍旧问道:“楚姐姐可愿嫁给储君?”
“你看你说的傻话,有何不愿?”
“那姐姐当日说我拿到红玉玲珑骰就嫁给我,难道不是不愿意嫁给储君的意思吗?”
“你拿到了?”
景珏眼尾泛红,好不可怜,却沉吟摇头称:“不曾拿到。”
王楚溪眸光微闪烁,眼底倒悬着少年的眼角眉梢。
她忽地却扇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擦干净后道:“便是你拿出了玲珑骰我也不会嫁给你。”
世家千金尖酸刻薄而冷酷地说:“珏弟啊,我不过是在耍你玩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