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尘看向萧回,比试虽是景珏提出的,却不能由他一人说结束就结束。
“萧回殿下以为如何?”
萧回张开手,用力撑了撑开已经裂开的虎口,本来渗出血线的伤口撕裂,鲜血如注。
蛮人质子感受这股痛意,无奈地仰头看向季无尘,轻飘飘而哀怨地说:“您看我还能继续比吗?”
季无尘也无奈。
少年一诺当千金重之,可景二公子该明白,他口中的来日遥遥无期。
这场闹剧以大宛马和朔北马的嘶鸣声结束,景二公子不必抄《南史》一百遍,草原质子也不必回去宫闱。
春喜私下问过质子殿下,“可是要学一学射艺,免得景二公子再来?”
彼时萧回躺在床榻上,手臂枕在脑袋下,仰面举着本坊间说书人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兀的问了句,“话本里的将帅之才都是心胸阔达之人。”
春喜心说,那可真是不幸,听说景二公子实是睚眦必报。
此外,春喜还想多话两句,却知道自己不该说。
他不提,自会有远见卓识之辈来敲打萧回。
那青衫的晏昭小先生委实是个直言不讳的赤诚人,小质子借口养他那再耽搁两日就会痊愈的伤口,在房间静养。
晏昭遂了他的愿,过了五日便忍不了,来敲小质子的房门。
屋里的萧回和春喜玩笑道:“阿昭哥是不是很生气?他们读书人生气还记得进门前敲门,要是换了草原的,他们肯定一脚踹进来。”
春喜:“……”
他偷瞄了眼小质子,再听着叩门声,没听到开门迎人的吩咐,说:“奴才去找找殿下的耳朵落到哪里去了。”
萧回瞪大了眼睛,只见这胆大妄为的奴才躬身拉开房门,脚步飞快低着头出去了,还忘记关房门。
萧回一口气憋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郁闷得很。
门口的晏昭却不曾跨进房门,在门外问:“你的伤好了没有?”
房内无人应答他。
晏昭在门前踱步,想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不还是改日再来,他正要走,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跻着鞋子快步走来的声音拖沓在地上,小质子拉开门,隔着门框五步认真地说:“我是质子,就算你们南梁的皇帝给我取了这样的名字,也不代表我一定能回去。”
“无论骑射功夫如何,我能不能赢景二,我都不能赢他。”
萧回恼恨地说:“可我不想回到宫里。”
晏昭皱起眉头,思索到底是景珏让一直以来都傻乎乎的小质子正视自身的处境,还是说小质子从来就知道他的处境?
无论是哪种,晏昭觉得,是世道薄待于他。
蛮人向来擅骑射,哪怕年纪小,也不至于弓返崩伤自己,晏昭明白,这是他在向他坦诚。
坦言他的心机,不惜自伤也要达成目的。
“我来只是想问问你的伤好了没有,可还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不过……”晏昭蹙眉愠怒,“我道你手上的伤没好,没想到你只是在躲懒?”
春喜是去给他找耳朵了吧,没有在半道上发现晏昭的耳朵也丢了吧?
不然怎地闭口不提质子的心计,只说他偷懒?
“没有躲,是伤还没好。”萧回简直不敢相信晏昭还是在和他说那点小伤。
“我以为你听了之后,定然会后悔教我读书识字。”
晏昭盯着他良久,才道:“阿公说,天下万民,有教无类,终有一日要让人人能见海晏河清,天下大同。我永不会后悔教你读书明理,这一点不会因为你是萧回还是阿木尔有所改变。”
语调平平的几句,分明轻飘飘的,萧回却有种脊髓被击中的感觉,其中震撼不足道,他打了个冷颤,猛的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立即又打了两个。
萧回茫茫然擡起头,眼见窗前枯藤萎靡,院中老树挂着寥寥几片黄叶,始觉寒凉意。
北风呼啸紧,老鸦噪鸣喑,灰蒙蒙的天空有丝丝冷雨落下,实在叫人分不清时节。
“如今是几月了?”
晏昭:“已经入冬月了。”
萧回难以置信,说:“我们不是前些时候还在泛舟水波中吗?怎么忽然就冬月了?冬月不下雪怎么还在下雨?”
他想起和景珏比试时,梧桐树叶落,却仍有许多青绿假春色,怎么会是冬日?
晏昭能和他感同身受,这里的秋冬和春的区别并不分明,不知不觉间,就冷到彻骨寒。
“这是我来寻你的另一件事。天都城湿冷,阿公的身子骨受不住,有人送他两张狐貍皮,还能剩下些,能做给你做几个回脖。你长于北方,他遣我来看看你这里缺不缺东西。”
“回脖不要了。”
萧回摇摇头,请他进来,拉开衣箱门,整整齐齐放着一件雪白的鹤氅裘,冠带如羽,层层如织,却不是寻常的样式,前襟绣着太极八卦图,阴阳相生。
“这是……”
萧回唯恐旁人把他当窃贼,虽信任晏昭,却也说不好这东西的来路,哪知道一向聪明的阿昭哥瞠目结舌道:“神仙道士衣,这是入了何家门下,要远离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