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就各位……预备……呯”的一声枪响，别人刚擡腿，陈奇已经飞出几米。

一个打着颤的女高音“啊”的一声，就是加油的号角，看台上、操场旁，不论哪个班里都有人在喊，“陈奇、陈奇、陈奇……”

也不管自己班上有没有运动员在场上，就连学校老师都有在喊加油的。因为他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那个迅猛如电的清俊少年，以绝对的、压倒性姿态，飞奔在所有选手的前面。他跑起来又飒又猛，你还没看清楚，他已经冲向了终点，真的太抓眼球了。

另外几名选手还在后面龇牙咧嘴地追，隔了将近半个跑道。

刚一下场，立即有同班的、不同班的男生女生来送水。陈奇微微一笑，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然后很酷地走回休息区，拿起一个变形金刚在手里扭来扭去。

直到一个白毛巾被扔在他身上，“我操，别装了行吗？我都要吐了。”田峰从陈奇身旁拿起一瓶水，拧开喝。

“还在这撩妹。你看看那一堆堆的，一直往你这瞅。口水快把操场淹没了。”

陈奇绷着薄唇笑。

“我还没开始撩呢，”他斜挑着看他，“等明天4*100接力的。”

“而且你能不能别摆弄你这变形金刚了？你几岁了？”

田峰说着，就上来抢。却被陈奇一下躲开，接着扭。

“不摆弄，人家怎么知道我有变形金刚？”

“妈的，”田峰坐在陈奇旁边的时候抚额遮住半张脸，“这真的好尬你知道么？尬得我六舅飞檐走壁，至今下落不明。”

“那就叫他别回来了。”陈奇根本不为所动。

田峰浓眉一皱，半晌想起什么，又愉快地松开了，他笑着凑近了些，问陈奇，“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状元大姐是把你当儿子养呢？”

陈奇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扭过头，僵硬冰冷地乜斜着瞪他。

田峰笑得愈发得意，眉毛都在跳，“你上次不是说，她来电话你也不接嘛？让她道歉。她道了吗？”

陈奇没说话，只恨恨盯着田峰。原本就一半隐在里面的双眼皮更深了，显得外散出那一半的双眼皮凶得能吃人。

田峰一下反应过来，笑得不可自抑，“我去，她该不会是忘了吧？”

陈奇不想再看他的脸，扭回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变形金刚。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睛。

可能是忘了吧。都一个多星期了。

是不是他那天太凶了？不应该跟她发火的。还挂了她电话，她一定伤心了。她能有什么坏心思？或许就只是让他多交几个……

妈B的！这还不算坏心思！就是不能原谅她。

他什么都能不跟她计较，真的，都能听她的；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能原谅她！

第二天4*100米接力，向来是运动会最激动人心的项目。没有之一。

每个班派出四个最强健、最厉害的小伙子，合力去跟别的班硬刚。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初二12班派的四人代表队，陈奇就不用说了，最后一棒。第一棒是田峰，这俩人学习成绩不咋好，身体素质还是都挺不错的；第二棒是体育委员，第三棒是副班长。

几个人被分到的是红背心，边往身上披，边一起上场。

场下观众席忽然骚动起来。几人回头，看见他们班班长正举着一个大红旗站在那里挥舞，累得气喘吁吁。

他身边还有几个女生，一齐在喊，“12班，加油！12班，加油！”

副班长很惊讶，“旗哪来的？”

还是田峰眼睛尖，“你没看外面围那一圈红旗，有个豁口。”

很快主席台上传来广播的声音，是一个男老师，“初二12班那个偷旗的同学，赶快把红旗插回去。我再重复一遍，赶快把红旗插回去，否则扣你班操行分。”

整个学校的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哄笑。

进入决赛的8个班已经各就各位，一声枪响，第一棒同学箭一般冲出跑道。看台上立马响起震天的加油呐喊声。

田峰反应力和爆发力都不错，跟十班、七班和八班的第一棒跑在前面，第二棒体育委员接棒，又把七班超了过去；到第三棒副班长，原本把外圈的八班都赶上了，最后一个弯道，比肩同行，作为里圈的12班已经很有优势了。

谁知那八班的第三棒，不知是什么犊子，眼看着要被人超，就开始耍赖，一下跑到相邻的12班跑道上，副班长万料不到还有这种操作，被撞得一歪，手里接力棒也掉了。

他回头赶紧捡起，再往前，别说八班的早跑远了，后面七班和三班也越了过去。

初二12班观众席上抗议声一片，有骂八班那个玩不起的赖皮，有骂裁判是个瞎子，刚刚把旗子插好回来的班长扯着嗓子大喝一声，“陈奇！干他们！”

这一声带领之下，一整个班的同学都开始齐声大喊，“陈奇加油！干掉八班！陈奇加油！干掉八班！”

八班的同学也不让人，这明晃晃的挑战，也开始嚷嚷“干掉12班！”

然而毕竟刚才在赛场上的那一幕大家都看见了；8班同学里但凡有点脸皮的，自觉理亏，就不大好意思喊。只有一些梗着脖子死不认错的，喊得来劲。

因为他们人少，很快声音就被整齐划一的十二班的声音压了下去。

那一幕犯规，陈奇自然也看见了的。

他站在接棒区，并没往旁边看，似乎也没去计较。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副班长的节奏，跟随着他的呼吸做着接棒前的准备。身边十班、八班、七班和三班的第四棒都接好了，往前冲了出去。所有班级的最后一棒肯定都是班上跑得最快的人，那几个依旧保持着第三棒的顺序。

终于副班长到了，陈奇已经开始预跑，在接过棒的一瞬间就飞一般冲了出去。

最快的十班选手已经在二、三十米之外，眼看已经快跑到一半了，陈奇脚下生风，奔出了要跟人拼命的节奏。

场下观众沸腾了。不止初二12班，包括初二8班在内的，几乎所有班级，很多人都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拼命的喊“加油！加油！”

你是哪个班的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你看见跑道上风一样的少年，一下一下矫健的步伐，结结实实钉在跑道上，用生命在飞奔，就没办法不为他热血沸腾。

跑道上那个红色人影，你看不清他换腿的速度，他每踏出一步都在逼近别人一分，迎着风、踏动了地球。三班被他赶超了，接着是七班，然后是八班，离终点线最后十米的时候，十班的选手也拼了命，陈奇带着风，在他身边呼啸而过，几乎是在最后一秒钟，身体前倾，把线撞破。

一阵阵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多十二班的女生抱着哭在一处。

班长很想回去再把旗子偷过来舞一舞，被他同桌死死抱住。一个十二班的男同学朝着八班喊了一句，“玩赖也玩不过！”

整个班的同学在这一声之下都被调动了起来，一齐大声喊，“玩赖也玩不过！玩赖也玩不过！”

班长终于想起什么，决定还是先不要去偷旗，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拉着班上一个学生会的同学，“去找裁判长。”

陈奇是被另外三个男生连搂带抱给整回来的。

一回到十二班休息区，全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烈掌声。每个男生都来拍他一下，好几个小女生还在热泪盈眶。

陈奇微笑着坐回去，拿起自己的变形金刚。

他昨天带的是大黄峰，今天带来的是霸天虎，明天要带擎天柱。可惜运动会只有三天，他五个变形金刚都没办法带全。哼。

经运动会裁判委员会讨论，对于初二8班第三棒同学，明显犯规的行为，给予处罚，取消初二8班在此次4*100接力比赛中第三名的成绩。同时第四名初二7班提升至第三名。

另外，为了弘扬公平、公正的体育精神，杜绝同学们用不正当手段竞争的思想，给予初二8班操行分扣10分的处罚。

8班第三棒的男同学灰头土脸回到班级，又引来好一顿埋怨。大多数人没有明说，心里也在不齿，大家都恨不得离他坐远点。

他‘啐’的一声吐了一口在地上，收拾自己的书包准备回教室。

走在路上，正看到十二班第一棒和第四棒那两个男生走在前面。很不顺眼。

尤其是那个第四棒。就显他是市队的么？

男同学紧了紧肩上的书包，快走几步，在路过前面那两人的时候，一下重重撞在了陈奇肩膀上。

陈奇手上拿着的一个东西，瞬间飞出老远。摩擦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捡起，那男生一脚踏了上去。

稀碎。

他拢着书包继续朝前走，后面传来冷冷一声，“站住。”

那男生回头，面无表情道，“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

田峰下意识就是伸手一拉，还是晚了。

身边那人一下子冲了过去，风都没他快。就在那八班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奇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一下给那男生干翻在地。

他还不依不饶，人又骑上去，一拳一拳地打。

田峰吓坏了。他很久很久没见过陈奇这么打架了。

上一次他跟人打架，还是一年半之前。把那个流氓老大齐哥的侄子给揍了，状元大姐还为这事挨了一脚。

自从那次之后，田峰再没见过陈奇跟人打架，甚至发脾气、生气好像一夜之间他都不会了。

一年半来，田峰都以为陈奇完全变了。在班上对谁都很和气；偶尔有同学说话不知轻重，他也不在意。有时候他回他舅家拿生活费，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阴郁着，想也知道肯定又被他舅妈那个守财奴好一顿羞辱，即便是这样，也不见他反击爆发。

他就默默忍着，就像挣扎在土壤里奋力要长出来的种子，在没有冲出土壤之前，就默默地向上发芽，一言不发地使力，为了有朝一日破土而出，什么委屈都能承受。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大家都忘了从前，都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好脾气的人，今天才知道，他骨子里根本还是那个混账、不要命的人。

田峰赶紧从身后抱住陈奇，只那人又跟蛮牛似的，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他拉半天拉不动，身下那八班的男同学还在挨揍，嘴都流血了。

田峰回头大喊，“妈的你们谁过来帮帮忙啊？”

旁边也被吓得有点呆滞的几个人里，这才出来几个男同学，帮着田峰一齐把陈奇拉开。

“操你妈的，你别走。”陈奇起伏着胸膛还要往前冲，几个人扯着他不敢松手。

那八班的男生早被打得三尺神散、七窍生烟，急火火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多逗留，生怕那几个人扯不住陈奇，让他再跑过来，捂着嘴就朝教导处办公室跑。只有那里才能救他的命。

陈奇把人打得满嘴是血，差点踹出内伤来。那八班同学的家长带着亲戚朋友来到学校，正是上午大课间，同学们都在操场上做操，就见浩浩荡荡十多个人堆在学校门口，保安不让进，就跟保安吵，硬闯进来。

同学们都吓住了，包括一些老师都不知所措。教导主任老刘慌慌张张跑出来，硬着头皮顶在前面。被那堆家长围着，连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只听那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你们学校是培养流氓的吗？”“把我们孩子打成这样。”“今天你必须给个说法，否则给你告到教育局。”“我们今天就坐在你学校门口拉个横幅，你们谁也别想出校门下班。”

教导主任吓傻了，招架不住。先不说拉了横幅该有多难看，能不能下班是个问题，如果真告到教育局，搞不好大家都要承担责任。扣工资是小事，把官职撸了都有可能。

为今之计只能给陈奇劝退，才能平息这场闹剧。

学校打电话给陈奇的家长商讨这件事，当时陈奇舅舅醉倒在沙发上，舅妈正满腹牢骚抱怨自己的丈夫‘大中午的也能把自己灌醉’，骂骂咧咧地摔打。手机响起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好话。

听到老师说“陈奇在学校把同学打了，希望双方家长过来处理”，陈奇的舅妈暴躁得叉腰就骂，“那个混球整天就知道给我们惹事，我们管不了也不管了，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吧。”然后也不等人说话，一下挂断电话，手机狠狠往陈奇舅舅身旁一扣，边痛骂边找包出门打麻将。

班主任李老师没办法，只能找陈奇谈。这个学生本来学习就不好，成绩惨不忍睹，只有一个优点就是人老实、还算遵守纪律，想不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声不响闯出这么大祸来。

她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就出这种事，直接给她的班主任生涯添上了无法抹去的劣迹。她让同学喊陈奇放学后来她办公室，可是左等右等也没见人。只得亲自去教室找他，路过善思楼拐角的时候，听到有男生呜呜的哭声。

转过弯一看，她呆住了。

八班那个挨打的男生正趴在地上，一身灰，后背被人踩着、头发被人揪着，他呜呜地哭，边告饶“大哥，我错了，我回去就跟我妈说不来学校闹了。”

陈奇走过来蹲在他面前，“你刚才不是挺牛B的，”他说的，从地上抓起一把土，看也不看，直接塞到那八班男生的嘴里，“老子就算学上不了，以后天天堵学校门口揍你”。后者拼命摇头，无奈自己的头发还被后面踩着他的人揪着，根本动不了。只能被呛得咳咳做响。

李老师都吓懵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班上竟然藏着这么两个混球，她叫道，“陈奇、田峰，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那八班男生恍若遇到救世主降临，见到李老师哭得更凶了。陈奇和田峰两个人站起身，倒是一点不害怕，拂了拂手还打招呼说，“李老师好。”

他一伸手，李老师下意识就是往后一缩，“陈奇你又想做什么？”

这时田峰嬉笑着拍了拍那八班男生衣服裤子上的灰，“我们在跟牛振南开玩笑。”说着，照着那男生的后背心就是一拳，“是不是？小牛？”

李老师真的被气冒烟了。

后来，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第二天，张有能校长亲自过问了这件事。把所有运动会当天的裁判员、打架现场的同学和老师请到校长室，谈了一个下午。后来，把教导主任老刘也请到了校长办公室。

当着他的面，把他前两天交上来的关于陈奇打架事件的处理报告撕个粉碎。劈头盖脸指着教导主任骂，“因为谁吵得凶，就怕谁。因为怕影响你仕途，就不分青红皂白堵别人的嘴，你还教导主任，你自己先教导教导你自己吧！”

六十多岁的老校长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继续他的发言，“那么多人都看得清楚，是八班的男同学蓄意挑衅，在运动会上，他犯规在先，受到处罚后心怀妒恨又去挑衅，破坏别人财物在后，12班男同学冲动之下是犯了错，采用了错误的暴力方法，但事件的责任不是他一个人的！一个是居心不良、一个是冲动之下采取了错误行为，作为教育工作者，你们不知道孰轻孰重、哪一个更需要你教育吗？”

校长一锤定音。让陈奇写份检查、当面跟8班同学道歉，并赔偿人家医药费。8班同学赔偿人家的变形金刚，也要对自己的挑衅行为进行道歉。

乔念听到这个处理方案时候，险些要感激得哭出来。不愧是她的校长，不愧是张有能，不愧是罩了她六年的人。她只不过打了个电话给老校长，把她所了解到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她的老校长就能特意抽出时间，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重新、认真地调查一遍。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身处高位的人，能不去考虑自己的得失、不去衡量利益的多少、不去耍官腔，而仅是摸着良心做出判断呢？（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还有良心）。有多少校长，能全心全意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疼爱呢？不教好孩子受委屈，不放纵坏孩子，这简简单单两句话，可能很多人都做不到。

事情解决到这个地步，本来是很合理的结局了。但是让乔念始料未及的是，最大的麻烦还在后面——陈奇根本就不肯写检讨，而且拒不向8班的那个男生道歉。

乔念给陈奇打电话，苦口婆心，口水都说干了，跟他分析利弊、让他明白他也有错，好话、吓唬都说遍了，那个孩子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固执得像头牛。

最后乔念也没话了。

她皱着眉，用着最大的耐心，硬撑着让自己不要挂电话。

耳边有个声音一遍遍说，‘你管他干嘛’‘就算是你儿子你都不会这么哄他’；可是同时又有一个声音说，‘算了，谁让你欠他的’‘再想想办法’‘这孩子不坏……’

忽然电话那边传来闷闷一声，“你还没跟我道歉。”

乔念，“？”

“你上次跟我说什么？”陈奇扁了嘴，就知道她忘了。

乔念想了半天，才想起上次是哪次。忽的一下，感觉糟透了。

上一次被陈奇大喝一声，她其实瞬间就反应过来，是她错了。

她是太怕了，怕他没学历，怕他没人帮、没人疼，这个孩子，他没父母、没家庭，什么人都没有。

哪一天他累了、饿了、病了，连个能照顾他、给他做口饭吃的人都没有。虽然他现在是加入了市体育队，但是最后能成为专业运动员的毕竟是少数，谁都不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

她想，他真的需要一些有本事的朋友。不管这些朋友是‘姐姐’还是‘妹妹’，只要能对他好、真心待他，就好。

高莉家条件非常好，她爸爸是一个跨国公司的亚太区总裁，她妈妈在银行也是高管，B市户口，住别墅的，高莉连对象还没有，家里用她的名字买两套房了。高莉本人长相和性格也不错……

就算不想以后，退一步说，认识高莉这么一个姐姐，也不错啊！隔着这十万八千里的，人家又不会怎么样你。

再说，高莉也不是那种人。

可她显然忘了，这孩子现在才初二。

乔念也沉了心思，老老实实道了一句，“陈奇，对……”

“好了。”他飞快地说，“不用了。”

忽然鼻子就有点酸，他非要让她道什么歉呢。什么了不起的事呢就非让她道歉。

她道歉还不如不，听她道歉他更难受。

“你别不高兴。”陈奇有些慌，不太确定地问，“你有不高兴吗？”

“没有，”乔念愣了愣。

他呼出一口气。

这就行了？

本来她就觉得自己错，根本甩不了锅，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怎么跟这孩子解释，所以都不敢打电话。她万万没想到，这就行了？

“不用你道歉了，”陈奇说，然后声音低低地、轻轻地说，“那你哄哄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要万字大肥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