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母亲(2 / 2)

皇后一脸失望地看着她,姜真习以为常,给她掖了掖被子,才出去换衣服,动作娴熟连贯,已经不是第一次应对。

她闭上眼,脑海里还能清晰地浮现出皇后失望的神情,母亲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让她也一样痛苦,一样歇斯底里地回应吗?

姜真还是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查了皇后当年生姜庭时的往事。

她犹记那两个宫女的话,皇后宫里的宫女都敢这样议论,想必背地里的闲言碎语更多。

姜庭出生时,她还不怎么记事,后来也只是知道,父皇母后并不喜欢弟弟。

她理解的不喜,只是她能想象的不喜,毕竟她也并不受宠爱,但从没想过,是连一顿好饭都要从狗嘴底下抢来的“不喜”,姜庭这么小的孩子,好歹也是皇家血脉,没有父皇的默许,怎么会有下人不要命了敢这么对他。

皇后日益病重,皇帝不仅不问,还像是故意气她似的,日日将青夫人召进宫,折辱之下,皇后的脸色很快就愈发灰败。

太医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姜真点了点头,心里意外地没有多少感觉。

人命如尘土,稍稍触碰,仿佛就溃散了,无论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也只在此事面前平等,皇后新丧,姜真跪了几日,前些日子为了封离求情的旧伤复发起来,腿愈发不舒服。

姜庭赶她回去,姜真也睡不安稳,除了腿疼,自从回了葛阳宫开始,就开始频频做噩梦。

梦里常常听见真切的水声,很近又似乎很远,她沉溺在水中,身体变得很轻盈,仿佛袒露于天地,无处遁形。

冰冷黏腻爬上她的小腿,滑腻的触感就像蛇腹或者泥鳅,哪怕在梦里,姜真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如同触手一般的东西挽住她的四肢,环着她的腿弯把她抱起来。

黏糊糊的东西盘踞在她的胸口,四肢百骸都缠得发麻。

暖和的液体,宛如母胎一样包裹着她的身体,密不透风,接近窒息。

她挣扎着,哭泣着,在难以移动的梦境中,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和他手心相贴。

他仿佛缠在她身上,舌尖舔过她的眼角,湿漉漉的,仿佛还带着刺,眼皮刺痛得她蹙起眉头,姜真竭力推开,贴在她身上的东西反而缠得更紧了,没有丝毫属于人的礼数可言。

姜真感觉到了他的皮肉下明显的骨头痕迹,仿佛只是一层披着皮的骨架,她的指甲划过他的脊背,却只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明明不着寸缕,姜真却感受不到任何暧昧的气息,她被抱在怀里,仿佛被圈养的食物,待宰的幼兽,随时可能被吞食。

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轻柔地缠在她的腰间,声音蛊惑:“你想要的是什么?”

姜真眼角通红,或许母亲的逝去,她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但其实现在她脑海里已经一片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母亲……”

她渴望的。

她想要的。

不过是一份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所以才耿耿于怀,深埋心底。

她也觉得,仿佛有的东西,有的人生来就有,没有的也只是命数,这辈子无缘父母亲情,她运气不好罢了。

唐姝即便再任性,也有母亲为她保驾护航,或许得到爱,与后天的努力没有半分关系。

泪水随着抖动的肩膀,无力地掉下来,又被舌尖舔舐走,他像是在安抚她,又更像在品尝她的痛苦,陌生的,干燥的指尖拢住了她的头。

“宝宝。”似是迷离的喟叹,又轻又软地在她耳边响起,全然黑暗的视野中,濡湿的水声便更加明显:“……不要怕。”

她惊醒过来时,脸上头上已经全是细细密密的汗水,睫毛被泪水粘在一起,她费力地睁开,望着宁静的宫殿,心中凉意渐渐蔓延。

夜晚的宫里静得吓人,她醒过来,也没有任何下人的声音,仿佛猝不及防又跌入了另一个可怕的、窒息的梦境里。

心头像是被千刀万剐过,疼痛难忍。

她恍惚地光着脚走下榻,又感觉心口像是有簇火,烧得她皮肉俱痛,她将手放在胸口,那里完好无损,没有一点红肿,仿佛只是她的幻想。

她端着烛台,停在铜镜面前,看见自己的眼睛通红的,挂着眼泪,而她原本光洁的脸上,透出一片一片,仿佛被火灼烧过的痕迹,像是覆盖在她脸上的羽毛。

姜真吓了一跳,无措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庞,却真的摸到了不同于真正肌肤的触感,不禁心头一颤。

铃铛一声,姜真从声音中猛然惊醒,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站在现实还是梦境,声音就来自她面前,一只白色的纸兔子灵巧地从梳妆匣的缝隙里挤出来,擡起两只爪子,一只爪子里分别抓着一只铃铛,叽叽地摇晃了一阵,又摇摇晃晃地转着圈,在她面前跳了一支舞,朝她挥了挥爪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姜真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它表演了一阵,又噗叽一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她回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在安慰她吗。

姜真只觉得自己是发了癔症。

或许她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