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留恋(2 / 2)

她明明好好睡了一觉,却没有半点松懈下来的感觉,身上像是被碾压过一般,哪里都泛着疼痛,像被火烧过一般,皮肤隐隐发烫。

她从床上爬起来,穿着中衣跌跌撞撞走到梳妆台前,感觉到自己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姜真怔了怔,回头从被褥上摸索到了那个掉下来的东西,是一只纸折的兔子。

她怔忡着看着这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身上的纸兔子,发了一会呆,突然想到了伏虺昨日给她买的那盏兔子灯。

她披上外衣,犹豫再三,想到这可能是伏虺折的东西,将纸兔子放在了梳妆匣里,没有扔掉。

但她心中生了一点恼意,这人看上去一副什么都好说的模样,实际我行我素,不会趁着她熟睡站在她床边看她睡觉吧。

光是想想她背后都要开始发毛了。

但她走出宫殿,并没看到伏虺的影子,偏殿空无一人,她喊住扫洒的侍女:“他人呢?”

侍女歪了歪头:“殿下,什么人呀?”

姜真蹙眉,目光扫过偏殿,示意道:“我回宫时带回来的那个人。”

侍女更迷茫了:“殿下,你回宫时除了侍卫,没有带什么人回来呀。”

姜真不由得愣在原地。

侍女没有理由骗她,她平静地招来另一个侍卫,将刚刚问的话重新问了一遍,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姜真走到偏殿面前,望进里面,纤尘不染,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宛如一场梦境。

她恍惚地站了一会,分不清她现在是否身处梦中。

过了很久,起了些急风,身后的落叶沙沙飘过,姜真回过神来,回了自己房间,从梳妆匣里重新拿起那个留在她身上的纸兔子。

姜真释然想开,伏虺是修道之人,难免会些奇异的术法,抹去他人记忆应该也不是难事。

可他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不是要寻亲吗?

姜真蹙了蹙眉,伏虺好像连封离都没见到。

她将纸兔子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光透过绢纸映在她脸上,就是个很普通的纸折兔子,没什么特别的。

她踟蹰片刻,心虚地将纸兔子展开还原成绢纸原本的样子,想着他会不会在上面留了话。

但皱巴巴的绢纸上,什么也没有,只是空白。

她抿了抿唇,观察着绢纸上的折痕,她对刺绣女红不精通,手倒还算灵巧,顺着纸上的折痕,又将兔子给折了回去。

姜庭天天给她请安似的,到点就往她宫里跑,她听了外面的动静,将兔子放回了匣子里。

“阿姐!阿姐!”

姜庭在外面,并没有进来,像个孩子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树上:“看,我说的吧,我上次明明看到了你院子里有只好大的鸟。”

他手里撚着一根白色的羽毛,光洁无比,不像是从鸟雀身上掉下来的,反倒像是工匠雕琢出来的珍品。

姜庭一个没拿稳,那羽毛便轻飘飘地落下去,从姜真眼前拂过。

她眼前看到的明明是一根羽毛,落到她手上,却成了一朵小小的槐花。

姜庭咦了一声,奇道:“现在又不是花期,你院子哪里来的花啊。”

不止这一朵。

姜真仰头,发现树影晃动,飘零的落叶间,夹杂着一朵又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花瓣浮动着清浅的气息。

姜真额角轻轻地跳了一下,仿佛在纷纷扬扬洒落的花瓣里,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坐在树下,身子并不完整,像是破碎的残骸。

姜真向前走了一步,视线清晰起来。

她面前什么都没有。

姜庭跳下来,想帮她拂去肩上落的花瓣,姜真却犹如翩然飞掠的鸟,转身望向一个方向,正巧错开他的手。

他顿了顿,将手放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常素危长身而立,身着劲装,一派简单。

姜庭在心里轻嗛,看着素净,实际处处是精致,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能不着痕迹地在阿姐面前蕴藉风流模样!

常素危长得好看,人也爱打扮,即使穿着官服,也掩不住华贵的气质,姜真走到他面前,有些诧异,感觉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他眨了眨眼:“今日我在宫内当值,来看看你。”

姜真还没说话,姜庭从她身后冒出来,呛声:“常哥,葛阳宫可不在南军巡视的范围内吧。”

常素危微微一笑:“所以我是特意来看你阿姐的。”

姜庭拉下脸,盯着他不说话。比起封离,他更担心常素危成为他的准姐夫。

封离就算了,姜庭看出来阿姐虽然有几分喜欢他,但他们如今已经不可能了。

常素危不一样,常家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常常帮扶姜真,姜真一贯看重旧情,又心软得要命,常家长辈死后,京中隐隐传出常素危天煞孤星的流言,她也一直和常家正常来往,常素危和姜真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互相信任,到现在常素危还在帮姜真暗中做事。

姜庭秉信利益比真情更靠得住,常素危和姜真不仅是朋友,还是盟友,这关系比情人还牢靠,不得不让他警惕。

就像姜庭明明知道,封家的事,常素危绝不那么清白,表面上却无可指摘、干干净净,他只不过恰好透露出提亲的意思,被人知道了而已,他只要装出无辜的样子,姜真绝不会怪他。

姜真看了姜庭一眼:“你先去我屋里歇着吧。”

姜庭“啊”了一声,眼泪说来就来,含在眼里,要掉不掉的样子:“阿姐,你要背着我说悄悄话。”

常素危的视线越过姜真,和姜真背后的姜庭相交,他面色不改,用眼神示意他滚蛋,眼含嘲笑之意。

姜庭,你这么大的人,已经不适合装可爱了。

姜庭用眼神回过去,阿姐把我当孩子,你嫉妒也没用。

姜真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他们的眼神官司,推了推姜庭胳膊,哄他:“我要说些正事,没什么意思。”

常素危立刻收回眼神,笑眯眯地说道:“就是,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

姜庭咬着牙跑了,常素危笑出声来,又正了正脸色,表情淡下来:“左相在各郡以府兵名义蓄养私兵,流水颇大,朝中怕是有不少人已经察觉到,甚至向他投诚了。”

姜真蹙眉:“不用管他,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对封家动手。”

“谁知道呢。”

常素危勾了勾唇:“我听闻青夫人颇有些异处,可以预知未来,断人面相,皇帝也是因此才这般宠爱她的吧,说不定她忠心耿耿,看出了封家的不凡之处,要替皇帝剿灭未成形的危机。”

常素危像是说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她忠不忠心先不提。”

姜真转身,叹了一口气:“你难不成也信了封家会谋反?封家早已交还兵权,旧部都在边远之处,就算有这个心,也很难实现。”

皇帝随心所欲,根本不懂得权衡利弊,封家有功之臣,就算真的有异心,调动联系旧部也需要很长时间,根本不必做得如此之绝。

如今封家一倒,君威大损,还寒了人心。

常素危走到她身边,竟然已经比她高出两个头有余,他笑的弧度都不偏不倚,就是纯粹的漂亮,有些微卷的黑发编在身后,黑绸一样的头发里,点缀着亮亮的珍珠,好看又不刻意,只是他想要展示讨好的那个人,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姜真说:“封家的事……”

“抱歉,封家这事发生得太急,我怕吓到你,没能及时和你说,再想发过去,你已经离开回宫了。”他立刻接上姜真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你回宫之前给我发的信,我昨日刚刚收到,里面托我安排他离京,我差不多已经打点好了。”

“封家那位少爷,不日就能离开京城。”

“多谢。”

姜真知道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但也没有和他多纠结这事。她和封离尚有婚约在身,常素危就不可能在明面上提亲,只是母后会意,说来也是尴尬。

“只是。”常素危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边关封家旧部众多,封家那位少爷去了边关,会不会……”

他长身玉立站在她旁边,一张精致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无辜的表情:“封离要是有了异心,岂不是让你难做。”

他说的事情,姜真不是没考虑过。

姜真不意外:“他心有怨怼,也是正常的。”

常素危观察着她的表情,看她表情没有多少难过,便不再提封离的事情,轻声道:“青夫人最近动作频繁,我觉得,近日可能就会有些水花。”

“无事。”

姜真侧过脸,抓过落在脸上的小小槐花,心中却想着别的事,伏虺到底为什么不辞而别,他病成那样,还能去哪里?

平和的盛世终究是维持不住的假象,封家的事像一把利刃,将自欺欺人的薄纸横贯割开,京城的百姓在上元节尚能有片刻喘息娱乐,可城外的流民,连谷子都吃不到一粒。

大燕需要新的帝王。

她说:“让他们反吧。”

他们不反,姜庭如何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