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到这个小女孩的那一刻，他突然冷静下来，也许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自觉。

他能看出她努力掩饰的无助，所以即使内心情绪汹涌，还是尽量朝她笑了一下。

他无法想象，这样瘦小的一个孩子是怎样逼着自己保持清醒来独自面对这些的。

当她在他胸前放声大哭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被浸在了她的泪水里，酸得不行。

指尖传来真实的痛感，烟头燃尽，像无声陨落的星星，消失在黑夜里。

一同在黑夜里坠落的，还有他的泪。

怀里的姑娘轻轻颤抖，黎华猛地回神，松开了手，看到她眼里盛满了泪，一时竟有穿越时空的错觉。

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没有香烟，只有忘了颁给她的奖杯。

一切都乱了套，狼狈得不像他。

他把奖杯递过去，忍不住又在她耳边说了句“别哭”。

可回到后台，心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她哭泣的眼睛，六年来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所积攒下来的懊悔之情在他身体里不断沸腾。

台前幕后都是人，他的一举一动又太引人注目，根本找不到机会再单独跟她说几句话。

所以在校电视台的同学来找他对访问稿的时候，他心念一动，提出要请冠军一起接受访问。

台长很诧异，但他是黎华，他们当然有求必应，效率极高地把方若绮叫了回来。

学弟学妹们比演艺圈的记者好应付得多，问题都照着稿子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更不用怕踩陷阱，他其实心不在焉，索性难得放松地接受了访问。

他的注意力全在方若绮的身上。

“这次比赛为什么会选择《情深大西洋》作为参赛曲目呢？是因为知道黎华今天会来做评委吗？”主持人问方若绮。

“当然不是，我是今天才知道黎华来做评委的，决赛的曲目前几天就报上去了。《情深大西洋》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黎华的很多歌传唱度都很高，但是《情深大西洋》却有点冷门，所以我很想把它唱给大家听，我也很开心，今天靠它拿到了这个冠军。”她答得很干脆，侃侃而谈的样子漂亮又自信。

“黎华当年也是学校歌唱比赛的冠军，后来进入了演艺圈，那方若绮会考虑加入演艺圈吗？”主持人又问。

黎华忘了控制自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莫名有些期待，隐约竟也有点紧张。

“我刚刚进大学不到一个月，还没有仔细思考过将来的事，一步步来吧，以后的事以后慢慢再考虑。”

她答得滴水不漏，倒是很像他的作风，模棱两可，又无懈可击。

他头一回开始反省，以后面对记者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更坦率。

访问结束，黎华还来不及对她说话，就被电视台的同学团团围住要求合影。

他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可在人群中看着方若绮默默离开，实在按捺不住，暗暗地对人群外的小美使了个眼色。

小美心领神会，催着同学们放人，很快帮他脱身。

幸好她还未走远。

时间已经不早，校道上没有其他人，她纤瘦的背影被昏暗的灯光衬得更单薄，他叫司机将车停到她的身旁。

她停下脚步，黎华不方便下车，所以只是打开了后座车门，让她看到自己：“上车吧？”

“谢谢，不用了，我的寝室就在前面。”她礼貌地婉拒了。

他难得被这样果断地拒绝，愣了一下，脑海里闪过过去的种种，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上来说几句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进车里，身子挨着车门，看起来很拘谨。

“这几年过得好吗？”他开门见山。

“挺好的。”

她的回答迅速而简洁，令他辨不清是真心还是敷衍，心里有些烦躁，说出来的话酸溜溜的：“没想到你会唱我的歌，我以为你不会想看到任何与我有关的东西。”

未料她答得认真：“一开始是的，但时间久了，很多事都会好起来。不是吗？”

他笑了一声，掩饰内心波澜。

他一心想要弥补自己当年的冷漠，可哪有这么容易。

这六年，他依旧是叱咤演艺圈的天王巨星，而她，已经从那个坚强又懵懂的小孩变成了眼前漂亮又体面的姑娘。

这六年里一定有太多事情发生在她身上，这些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令他束手无策。

“是啊……”他轻叹道，“已经那么久了。”

她也同样陷入惆怅。

在这个世界上，在这静谧的车里，只有眼前的那个人能与自己感同身受。

也许是黑夜太容易侵蚀人的意志，他突然不想就这样轻易结束。

“知道吗，”黎华再次开口，“《情深大西洋》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介意下次演唱会我用你的这个编曲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请随意，是我的荣幸。”说的全是客套话，生分得可以。

“一起吃晚饭吗？”他再接再厉。

“我吃过了……比赛之前。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寝室了。”

他看出她的意兴阑珊，不再坚持：“那下次再见。”

“再见。”她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真够绝情的。

那就算了吧，他这样想着，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一睁开眼，看到她孤独的背影，心又被拧成了一团。

“开车吧，”他说，“小美，演唱会的票，寄两张给方若绮。”

他决定在演唱会上唱《情深大西洋》，她改编的这一版。

别人都不欣赏也没关系，这世上本就知音难求。当他听到她在台上唱《情深大西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他身在演艺圈的巅峰，习惯了保持沉默，更别提什么分享欲。

可现在，他迫切地想把这种奇妙的感觉分享给她，告诉她，她不是孤身一人。

然后呢？

他也不知道。

车经过方若绮身边，他没忍住转头看她，女孩一脸淡静，目不斜视地望着自己眼前的路。

至少不再被她拒之千里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