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车行驶出三环以后,积压在林庆华心里的情绪开始爆发。
林庆华深吸口气,又重重地叹出声,“夏栀,凭良心说,妈妈有没有逼你做过什么?”
“你当初决定要放弃文化课,转入艺考方向,妈妈有没有跳出来反对过,有没有阻止过?”
夏栀头埋得很深,手指也在用力地攥紧:“没有……”
“但今天我有句话必须和你说清楚,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明年就正式进入十八岁。十八岁的意义不只是成年这么简单。”林庆华说道,“它意味着你要承担很多责任,你今后的每一次选择都非常地重要。你喜欢画画,你可以当成爱好去做。但现在你竟然妄图通过艺考来选择你的未来?”
“好。你可以选择走艺术这条路,那么你的努力呢,你的成绩在哪?”
“全校倒数,你这么做到底是不是任性妄为,是不是浪费时间已经一目了然。你从前过的太顺风顺水了,以为成绩好就可以肆意妄为。”
“可是你有多少个高中三年供你挥霍?你的人生有几个十八岁?甚至你的人生还有多少青春可以让你浪费?”
“难不成你还想要复读吗?”
车内沉闷许久,夏国忠脸色不太好看,夏栀也没出声。
林庆华的性格强势惯了,此时训起夏栀来也是丝毫没有手软。
在这个家里,只要林庆华开口训人,谁也没有能解围的份,就连夏祁也只能吸口凉气老老实实听训。
沉默了半晌过后。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悖论。”夏栀小声地反驳道,“无论我做什么选择,十八岁都只有一次。”
听到夏栀在违抗林庆华,连夏国忠都下意识点了脚刹车,迎面而来的顿挫感更加强烈。
林庆华紧抿着唇,微微从副驾驶侧过身,凌厉的目光划过夏栀的面颊。
小姑娘双手搭放在膝盖上面,她的手指蜷缩得很紧,紧到指缝间泛着浅淡的青白色,“可我不只有十八岁,我还有二十八岁,三十八岁。”
她头低垂着,叫人瞧不清她的神色。
“为什么非要我的人生像是被上了发条似的,要每个阶段都领先在起跑线,我就不能单纯地享受自己每个阶段所做的选择吗?”
“很难接受我就是普通人的事实吗?”
“我会有成绩差的时候,我会考试失败,我会在人生的分岔口走错方向。”
猛地擡起视线,夏栀的眼眶红红的,偏她倔强,就是不肯在林庆华面前哭。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平静:“可我就是我啊,其实我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是什么模样。”
“夏栀,你真的不在意吗。”林庆华沉默良久,还是摇摇头道,“妈妈还以为你是聪明的孩子,结果你却让我很失望。”
“你现在的年纪,你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吗?”
林庆华不信任地说道:“你简直就是生活在幻想里。人生很短暂的,年轻冲动我可以理解,但往后的日子你就是要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夏栀不再反驳,她咬紧齿间闷不吭声,反正她说什么林庆华也不会理解,有些话说出来还不如不说。
良久,夏国忠叹息:“只要以后你自己不后悔,我们不会说什么的。”
“你确实是不会说什么,每次老好人都让你当。”林庆华板着脸。
夏国忠轻咳了声,悄悄瞥过去又假模假样地收回来:“那下次让你当。”
“……”林庆华目光朝向窗外,不理会也不作声。
这晚过后,迎来了初春的雨季。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许久,一周接着一周,每日不见半点阳光,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泥土味。
也是这晚过后,夏栀好像整个人变了似的。她比之前还要努力用功,基本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画画上面,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是能压缩就压缩,偶尔拿块面包就能充当晚饭。
不论谁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里,夏栀永远都会在座位上埋头苦画。有时候钟婉思和江梦喊她,她都要停顿许久才能作出回应。
何文做范画的时候简直要把她的态度夸上天了,说大家要是都有这种拼劲还怕联考考不出好成绩吗?
可同为室友的钟婉思等人却很担心,夏栀的状态好像着魔似的,脸色看着也越来越憔悴,根本没有刚转学过来的活泼模样。
本来嘛,联考在即,刻苦努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现在离联考还有好几个月呢,就怕身体先吃不消啊。
因为夏栀几乎不休息的,在教室里画不完就带回宿舍。怕打扰室友们休息,她就抱着速写板去走廊,在楼道的门口,在消防通道的台阶,在寂静无声的深夜里能画到凌晨两三点。
四周空旷寂静,楼道的灯光昏暗,窗外除了呜呜风声,便只有笔尖和画面的摩挲声作响。
没什么能比深夜的孤独奋斗更磨炼人的心智。
可即便她以这样高强度的状态去画画,但夏栀却仿佛进入了瓶颈般。
她的素描拉不开黑白灰,她的速写形还是不够准,她的色彩画面总是偏灰偏脏。
这也是夏栀从毅然决然踏入艺考行列以来,第一次意识到突破瓶颈是如此的困难,天赋是多么的重要。
在学艺术这个大瓶子里,她像是被桎梏在瓶口,任由水漫过来而起起伏伏。
象征着突破的瓶塞死死地塞紧,沉闷感几乎让她窒息。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迷茫且痛苦地继续画着,没有办法停住也不能停住。
直到周三傍晚,阴沉许久的天终于放晴,透红的霞光遍布在半片天空,映衬出远处朦胧起伏的山脉。
似有云雾缭绕间,夏栀踏上了教学楼顶的天台。
她今晚没有选择去吃饭,也没有选择在教室里狂画作业,而是萌生出站出来喘口气的念头。
夏栀想,就放松一会儿吧,哪怕是歇一秒钟,会不会就可以有突破呢。
风带过些许的潮湿感,拍在脸颊轻柔湿润。
夏栀深深地吸了很大一口气,又慢慢地呼了出去。
她目光眺望着远方,空气新鲜清冽,却不能冲散她内心的沉闷感。
积压许久的情绪,像是在这一刻,在没有人的角落里突然得到了释放。
手指攥得很紧,眼眶也涨得很酸涩,眼前的景象渐渐就被雾气遮挡,她擡起手背蹭了蹭眼角。
好友离世、被变态针对、在模拟测验中的倒数排名,还有父母的不理解和学画路上的各种瓶颈,所有的压力像是猛地找到了宣泄口。
她最近真的很内耗啊。
即便周遭没人,夏栀也只是很小声地在呜咽着,她习惯性地会将自己软弱的一面隐藏起来。
直到她整个人蓦地被外套盖住,冲锋衣的袖口不知道放了什么,在她抖动的肩膀沉甸甸地压了下。
她的视线内皆是昏暗不清,极淡又好闻清冽的味道萦绕,呼吸微微发热。
隔着外套,耳畔传来的声音沉闷又不清晰。
“既然想哭,为什么不大声哭出来?”熟悉的嗓音,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了宋屿一贯轻佻的语调,反而显得有些无奈。
夏栀蓦地咬紧牙关,她将哽咽在喉咙处的压抑感吞咽,情绪平复了许久。
而在她的脚底边,有个橘棕相间的小身影一闪而过,短小的四肢跑得飞快。
“宋屿。”瓮声瓮气的软音,带了点沙哑。
“嗯?”懒懒的尾音扬起。
夏栀没动,许久过后,“为什么我狼狈的时候,总是能碰到你。”
冲锋衣还罩在她的脑袋上面,宋屿目光却划向她抓紧袖口的手指,蓦地他笑笑,“可能,我是你的新转机。”
作者有话说:
宋屿:是命运吧,才会不断相遇:)
夏夏:恋爱脑叉出去,谢谢。
小红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