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2 / 2)

他头昏脑涨。

再拖下去,哪怕只是一小刻,团团儿都可能会死。

四郎转过身,把刀交给团团儿,“保护好自己。”

团团儿点点头,双手握刀,对准药师郎。

四郎道:“我和孩子交换。”

药师郎冷笑道:“别耍小聪明,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有些来头,赤手空拳也能打趴我。”

四郎说:“就此僵持下去,有什么意思?”

药师郎匕首割破男童的脖子,男童疼得双手乱抓,被他按住肩膀,怒道:“小兔崽子,别动,再动,给你脖子上捅个大窟窿!”

男童捂着嘴,双眼唰唰往外冒眼泪。

团团儿道:“你要是为了打家劫舍,这里所有的钱财你都可以拿走。你杀的这几条人命,自有官府向你来讨债。我和四郎有事要出关,不会挡你的道。”

药师郎哼一声,“小娘子,你很聪明。可是,谁说我杀人是为了钱?”

四郎向他逼近,“那你是为什么?”

“严四!”药师郎喝一声,“再上前,我就下手了!”

四郎停住步伐。

药师郎的目光忽然柔下来,看一眼四郎,又看一眼团团儿,“就许你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他擡头望一眼黑夜中的神山,目光缥缈,似遥遥望着什么,“我也想夫妻团聚。我妻子十年前在这附近失踪了,我找不到她。只要能再看她一眼,祭多少人牲我都不在乎。”

四郎愣了一下。

所以,心爱之人死了,人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他倒是有些怕了。

以前不曾有过这种怕,如今,却有了。

一个人身处黑暗的时间久了,或许真的会成魔成疯,就如药师郎这般,把微渺的希望寄予杀戮与祭祀。

四郎道:“你老婆死了,你能好活最好,再不济,你自己去死!”

团团儿看着四郎,目光怔怔,说:“你真的爱你妻子吗?不,我觉得你恨她多过爱她。被丢下的那个人是会恨的。你以为自己找到了神明,却早已丢了神明。人弃心,神弃人。”

她这话是对药师郎说的,目光却不离四郎。

然,四郎却像是没有听出来。

她一时五味杂陈。

“我不在这里与你们都斗嘴皮子!”药师郎转向四郎,“严四,你去把那边的锁链拉起来。”

四郎拉着团团儿,走到药师郎所指的方向,在地上摸索一阵,从碎石里扯出一条锈迹斑驳的铁锁链,扯动一下,发现十分重。他沉下一口气,向后倒退,拉起一个铁栏栅,地上出现一个笼洞,飘来阵阵恶臭。

团团儿捂住口鼻,想悄悄看一眼地笼,却被四郎捞回来,“别看。”

药师郎推搡着男童,“小娘子,朝你男人胸口刺一刀,然后抱着他和孩子,跳到里边去。你们到地底下去当一对恩爱夫妻吧。”

团团儿喘着粗气,冷眼看药师郎,“你做梦!”说完,她剧烈咳嗽。

药师郎的匕首又下一寸,男童的皮肉绽开,双眼一瞪,晕了过去。男童如团软布,被药师郎拉在手里,扯来扯去。

四郎看着团团儿脸上异样的潮红,朗声道:“刺吧。你信我。”

团团儿一手握着刀,一手抓着女童的手腕,低下头,问:“妹妹,你相信姐姐吗?”

女童点点头。

团团儿怀抱仪刀,拉着女童冲向地笼,跳了下去。

“李之寒!”四郎的手臂伸过去,身子也顺势摔出去,却没有抓住。

那素白的衣袖在他眼前晃动一下,如涌动的云、流动的水,有形而无实,他就这样眼睁睁看她掉了进去!

他想也没想,也一同跳了进去。

洞里皆是尸骸——有白骨,也有腐肉。

腥臭难耐。

这十年间,被药师郎骗进神山的人不知有多少。

神山默默享受人祭,却没降下福泽。

团团儿原本素净的裙皆是血,如婴孩一般蜷缩在尸山血海之上,怀中抱着那个小女孩与刀。

四郎落下来,手指摸上她满是血珠的脸。

团团儿双眸蓄满泪,“四郎,献祭人牲,必是成双!有童女,必有童男。他会把男孩子推下来的。现在!杀了他!”

四郎立刻明白了。

药师郎正在把男童推下来。

四郎拿起仪刀,破笼而出,一刀劈在药师郎脖子根,几乎削掉他的半根脊骨。

药师郎身子摇一摇,倒在自己的血里,双眼无神望向星空,嘴里“咕噜噜”吐血。他鲜红的血洒在地上。

神山突然刮起大风,扫下一棵松树上的残雪。那棵松树底下立着一个“水晶”人——看起来是个冻死的女人。

药师郎看见那死去的女人,突然翻过身子,用单臂朝那棵松树爬。他爬得很慢很慢,越来越慢,他说:“早知神山要的人牲是我自己,我十年前就能见到你了,何必杀这些不相干的人。”

四郎已跳下血潭,抱着团团儿出来,二人看着药师郎,一时都没有说话。

格聂山是西岭人的神山,时常有信徒进山祭拜。

到头来,药师郎不过是想再看一眼心爱的女人。

药师郎匍匐在那女人的脚底,把身子顶起来,他快死了,没气力站起来摸一摸她的脸,只能扯着她的裙摆。

药师郎看向四郎,吐出最后一口黑血,说:“你也逃不过。你女人得了虏疮,这病很难治,我在黄泉路上,恭候她和肚子里的那个大驾。”

言毕,药师郎咽了气。

“真好,与人私奔的话本子大团圆。”团团儿头一歪,软软摔在四郎怀里,她雪白的脖子上绽出了一颗血点,似一颗红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