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下的白黑大军纷纷擡头,哄一声炸开。
葬仪实在无趣!
有热闹不看是傻子!
严克薄唇上扬,“我替你喊!”他抓起衣服,把它散到风中,衣服如云一卷,飘到天上,他的目光放空,“圣人,”他的手放在李凌冰手臂上,将她按到了自己身侧,贴着她,哑着嗓子说,“我操/你大爷!”
李凌冰知道神女不该笑的,但她忍不住,笑得眼泪都挤出来,腰都笑弯了。
小狗崽子这两年,当真是出息了!
李凌冰推开严克,用袖子扇脸,散一散周身的酒气,她用眸子打量严克。
难得的,他们两个之间竟然没什么话要讲。
严克转身,袖子一甩,滑下屋脊。
众人看唱戏的角走了一个,也就摇摇头,都散了。
李凌冰爬下屋脊,两个人朝着殿室两边的长廊,分开走出众人视线。
按本朝丧制,父死需服斩衰,头三日不食一粒米,不饮一滴水。
李凌冰才不管这些鬼规矩,从殡宫出来,摸到一间小宫室,室内供着三清像,她从供桌上扯下一只烧鹅腿,寻了处僻静之地,在那啃鹅腿啃得津津有味。
突然间,飘来一阵脂粉香,有女子相互攀谈的声音传来。李凌冰看到一群贵女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也要顾着颜面——长公主在服丧期间,偷吃鹅腿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她满手满嘴的油,偏偏舍不得丢弃那鹅腿,拔腿就往廊那头蹿。刚跑过折角,她就看到严克坐在廊下,身前一张矮桌,正在低头写字。
人声越来越近。
算了!
便宜小狗崽子了!
李凌冰跑过去,钻到他袍子底下,同时伸出抓着鹅腿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以作威胁,又快速藏到身后,换另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别让她们看见,我要脸。”
严克淡笑,继续写字。
贵女们驾着香云来到廊下,却不肯挪步,各自散坐在廊下的美人栏杆上,轻置软腰,装作闲聊的样子,时不时用目光带严克那么一下。
她们都想好好看一看,这玉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严四公子!
李凌冰被困住了,把身子塞进更深的衣袍之下,拉过案上垂下的布,干脆又把自己包了一层。
他严克却云淡风轻,埋头书案。
严克的刀磕到她的背,她伸手把刀从他腰间解下,脚一踢,踢到了桌案外面。她贴着严克的身子,觉得他长了不少肉,摸起来瘦而不柴,倒是很有手感!
贵女们纷纷回头,见严克还是不擡头,又匆忙转过身子。
贵女们想不明白,眼前的女子各有各的美,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细什么样子都有,怎么就难得严克一次青眼。
他如此坐怀不乱,莫不是喜欢男的吧!
严克膝盖上的人动了动,他心烦意乱瞟一眼刀,黑眸闪一闪,不作声。
李凌冰觉得有些闷,小声问:“她们走了吗?”
严克连眸也没有擡,“没有。”
李凌冰咬着鹅腿,“你喝酒了!以后不许喝,熏得我头疼。”
严克说:“你倒是一如既往的香。”
李凌冰皱眉,“你占我便宜!两年里,走了一圈军营,净学些粗鄙之语回来戏弄我!一点长进都没有!”
严克道:“李之寒,我回来了。这句话,你听着可还欢喜?”
李凌冰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与他,以前是有来有往,逮到机会就互怼,如今是东拉西扯,根本不往一个层面上说。
她李凌冰又不是傻的。
难道她听不出小狗崽子腔子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正在怦怦直跳,眼瞅着就要压抑不住,急着掏出来给她看!
李凌冰闭目,干脆以静制动,正所谓先撩者贱!
我什么也没听见!
严克下笔越来越快,“李之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李凌冰又睁开眼,想了想,道:“我喜欢你来救我,但也止于此欢喜。”
“止于此欢喜——”严克慢慢品味这话,一笑,“没事,我不着急。”
李凌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在写什么?”
严克回答:“挽歌。”
李凌冰看不得他得意,故意讥他:“写得这般快,肯定是没用心。”
严克道:“这挽歌我早就打过腹稿,哦——就是遇见你那一日,我在树上写的。”
李凌冰又讥:“看来你早就盼着圣人死。”
严克说:“谁说这挽歌是给圣人作的?我原本是为北境阵亡将士所写,如今是为我的兄弟再写一次,引他们的魂魄归乡。我念给你听。”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
李凌冰没有听清楚后面的字,热泪濡湿了她的眼眶。
你看世事如此难料,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多年前,鹿苑柳树上的一个少年心怀天下,他写一曲挽歌赠亡兵,却招来了一只孤魂野鬼。
或许,可能,难道,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里,冲破人所能为的边界,来经历一段旧时光——一段她从未见过的少年时。
严克停下笔,“怎么哭了?”
李凌冰说:“小狗崽子写得太好。”
浓墨在严克眸子里化开,他淡笑,轻声说:“我不信。”
见她喜欢听,严克念了一遍又一遍。
挽歌招魂,也安魂。
这挽歌把贵女们都念跑了,也把李凌冰哄睡了。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蒲公英,落到她发间。
严克不喜欢她簪白花。
他撚起蒲公英,吹到她熟睡的脸上。
她微微颤动睫毛。
他把笔簪到她的头发上。
他想,好想与你簪红花,却不能,那便簪笔代花,寄此情。
从此以后,笔下有苍生,亦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