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2 / 2)

屋下的白黑大军纷纷擡头,哄一声炸开。

葬仪实在无趣!

有热闹不看是傻子!

严克薄唇上扬,“我替你喊!”他抓起衣服,把它散到风中,衣服如云一卷,飘到天上,他的目光放空,“圣人,”他的手放在李凌冰手臂上,将她按到了自己身侧,贴着她,哑着嗓子说,“我操/你大爷!”

李凌冰知道神女不该笑的,但她忍不住,笑得眼泪都挤出来,腰都笑弯了。

小狗崽子这两年,当真是出息了!

李凌冰推开严克,用袖子扇脸,散一散周身的酒气,她用眸子打量严克。

难得的,他们两个之间竟然没什么话要讲。

严克转身,袖子一甩,滑下屋脊。

众人看唱戏的角走了一个,也就摇摇头,都散了。

李凌冰爬下屋脊,两个人朝着殿室两边的长廊,分开走出众人视线。

按本朝丧制,父死需服斩衰,头三日不食一粒米,不饮一滴水。

李凌冰才不管这些鬼规矩,从殡宫出来,摸到一间小宫室,室内供着三清像,她从供桌上扯下一只烧鹅腿,寻了处僻静之地,在那啃鹅腿啃得津津有味。

突然间,飘来一阵脂粉香,有女子相互攀谈的声音传来。李凌冰看到一群贵女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也要顾着颜面——长公主在服丧期间,偷吃鹅腿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她满手满嘴的油,偏偏舍不得丢弃那鹅腿,拔腿就往廊那头蹿。刚跑过折角,她就看到严克坐在廊下,身前一张矮桌,正在低头写字。

人声越来越近。

算了!

便宜小狗崽子了!

李凌冰跑过去,钻到他袍子底下,同时伸出抓着鹅腿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以作威胁,又快速藏到身后,换另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别让她们看见,我要脸。”

严克淡笑,继续写字。

贵女们驾着香云来到廊下,却不肯挪步,各自散坐在廊下的美人栏杆上,轻置软腰,装作闲聊的样子,时不时用目光带严克那么一下。

她们都想好好看一看,这玉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严四公子!

李凌冰被困住了,把身子塞进更深的衣袍之下,拉过案上垂下的布,干脆又把自己包了一层。

他严克却云淡风轻,埋头书案。

严克的刀磕到她的背,她伸手把刀从他腰间解下,脚一踢,踢到了桌案外面。她贴着严克的身子,觉得他长了不少肉,摸起来瘦而不柴,倒是很有手感!

贵女们纷纷回头,见严克还是不擡头,又匆忙转过身子。

贵女们想不明白,眼前的女子各有各的美,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细什么样子都有,怎么就难得严克一次青眼。

他如此坐怀不乱,莫不是喜欢男的吧!

严克膝盖上的人动了动,他心烦意乱瞟一眼刀,黑眸闪一闪,不作声。

李凌冰觉得有些闷,小声问:“她们走了吗?”

严克连眸也没有擡,“没有。”

李凌冰咬着鹅腿,“你喝酒了!以后不许喝,熏得我头疼。”

严克说:“你倒是一如既往的香。”

李凌冰皱眉,“你占我便宜!两年里,走了一圈军营,净学些粗鄙之语回来戏弄我!一点长进都没有!”

严克道:“李之寒,我回来了。这句话,你听着可还欢喜?”

李凌冰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与他,以前是有来有往,逮到机会就互怼,如今是东拉西扯,根本不往一个层面上说。

她李凌冰又不是傻的。

难道她听不出小狗崽子腔子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正在怦怦直跳,眼瞅着就要压抑不住,急着掏出来给她看!

李凌冰闭目,干脆以静制动,正所谓先撩者贱!

我什么也没听见!

严克下笔越来越快,“李之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李凌冰又睁开眼,想了想,道:“我喜欢你来救我,但也止于此欢喜。”

“止于此欢喜——”严克慢慢品味这话,一笑,“没事,我不着急。”

李凌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在写什么?”

严克回答:“挽歌。”

李凌冰看不得他得意,故意讥他:“写得这般快,肯定是没用心。”

严克道:“这挽歌我早就打过腹稿,哦——就是遇见你那一日,我在树上写的。”

李凌冰又讥:“看来你早就盼着圣人死。”

严克说:“谁说这挽歌是给圣人作的?我原本是为北境阵亡将士所写,如今是为我的兄弟再写一次,引他们的魂魄归乡。我念给你听。”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

李凌冰没有听清楚后面的字,热泪濡湿了她的眼眶。

你看世事如此难料,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多年前,鹿苑柳树上的一个少年心怀天下,他写一曲挽歌赠亡兵,却招来了一只孤魂野鬼。

或许,可能,难道,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里,冲破人所能为的边界,来经历一段旧时光——一段她从未见过的少年时。

严克停下笔,“怎么哭了?”

李凌冰说:“小狗崽子写得太好。”

浓墨在严克眸子里化开,他淡笑,轻声说:“我不信。”

见她喜欢听,严克念了一遍又一遍。

挽歌招魂,也安魂。

这挽歌把贵女们都念跑了,也把李凌冰哄睡了。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蒲公英,落到她发间。

严克不喜欢她簪白花。

他撚起蒲公英,吹到她熟睡的脸上。

她微微颤动睫毛。

他把笔簪到她的头发上。

他想,好想与你簪红花,却不能,那便簪笔代花,寄此情。

从此以后,笔下有苍生,亦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