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惊呼:“姐姐,你好大的胆子!”
李凌冰冷哼一声,“弑父杀君的事咱们都做了,还怕这个?更胆大的事我都做过。”
李淮擡头,扫视一圈众宫女,“她们怎么办?”
李凌冰搁笔,擡眸,“她们不是傻子,说出去,诛灭十族!”
宫人闻言,纷纷跪下,匍匐在地,呼喊:“公主,奴婢们不敢。”
李凌冰心想,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老爷子平日里爱折磨宫人,最后竟被宫人合谋憋死!活该!
炉房外响起打更声。
夜更深了。
房外突然响起吵嚷声,只听得老祖宗的尖细嗓音响起:“寿王爷,圣人在炼丹,可冲撞不得啊!”
寿王李湘大声呵斥:“滚开,是圣人传我!”
“哐当”一声,房门被踢开。跪倒在地上的宫人们浑身颤抖,将身子往地上更压低了一寸,谁也不敢擡头。
李凌冰从座上睨着众人。
怎么从来没人提醒她,圣人请了寿王来?
李凌冰站在圣人左侧,李淮站在圣人右侧,二人将圣人夹持在中间。他们相互交换一个神色,李凌冰明显看出李淮的慌张失措。她跨出去,遮住圣人的身子,“三皇兄,我与圣人正在论道,不容旁人打扰!”
李湘瞥了一眼桌案上的锦书,又把目光敲打在李淮身上,用下巴戳他,“那么他,又在这里做什么?”
李淮垂下目,心虚地把闷死圣人的手藏到背后,支支吾吾:“我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
李凌冰道:“自然是与我一样,伴君说道!”
“凭他?”李湘冷哼一声,眸子冷冷打在李淮脸上,“圣人说他蠢笨如猪,胆小如鼠,和他说十句,只得一句话的意思,最烦和他说话。昨日,父皇就命我子时来见他,如今你又说父皇请你们伴驾!你这谎话扯得未免令人发笑。让我见圣人!”说完,李湘登上阶梯。
圣人写传位诏书,又漏夜传寿王入宫,那个“某王”是谁不言而喻。
这一次,李凌冰赌对了!
圣人就该死!
李凌冰大声吼:“放肆!”
她这一吼,不但把李湘吼愣了,连带着李淮也吓得跌坐在地上。她不得不弯身把李淮拉起来,目光死死盯住李湘,“三皇兄,圣人歇下了!你明日才能见!”
“父皇!”李湘大喊。
他不知道,此刻的圣人不会回答他。
李湘继续前行,却闻背后一声:“好热闹啊!”
一男一女走进炉房,他们的到来把房内的火烧得更旺了。
光王李宜携皇后走进众人视线。
一见李宜,李凌冰的心凉到冰窟子里,她的身子晃了晃,一时没有站稳,幸得李淮一手托在她腰上,她才没有失态跌倒。
光王手上的断指还在流血。
今夜,好像有流不尽的血。
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李凌冰脸上。
不知怎么的,皇后的目光冰冰冷冷的,不再如母亲看着女儿。待她见到李淮,才逼出那份骨子里的柔情,朝李淮伸出手臂,轻声唤:“淮儿,过来,到母后这来。”
李淮的脚尖在地上划拉了那么一小下,没有动,他低头,不愿回应母亲的示好,甚至都不愿看皇后一眼。
光王李宜道:“今儿是怎么了?都赶巧到皇兄这儿,是有什么好戏看吗?”
“父皇!你脸上怎么有血!”
寿王李湘离圣人最近,眼瞅着圣人支额低垂的脸上滴下血来,他一步上前,推了圣人一把,圣人如同牵绳木偶,随意就被摆弄到扶手上,头摆了摆,朝天扬起,一张紫面,两条黑血正从鼻孔里钻出来。
“圣人飞升成仙!”李凌冰跪倒,拉着李淮一同跪。
寿王李湘扑到桌案上,“让我看看诏书!”他推开恼人的圣人尸身,举起诏书看,一看,大惊,“不可能!这诏书是假的!被人改过!”
李凌冰慢慢站起来,扬起下巴,“诏书假不假,我建议你去问圣人!”
李凌冰又拎起李淮,推他出去,李淮一咬牙,道:“对,你去问父皇!”
皇后扑到地上,扯着李宜的衣袍抹眼泪。
李宜拍拍皇后的背,“孤去看看。”
李宜从李凌冰身边走过,阴柔的目光始终挂在李凌冰的身上,取来遗诏,边看边笑,“这遗诏——”李宜没有说下去。
李宜的吞吐引得皇后哭红的双眸频频擡起,最终娉娉袅袅走到李宜身边,跪倒在他脚边,哭哭啼啼:“请皇叔体恤我们孤儿寡母。”
李宜从怀中取出一支新箭,搁在李凌冰头顶,敲了三下。
李凌冰觉得这箭比冰还冷,冷得她浑身都在颤抖。
只见皇后用手包住箭尖,缓缓移向自己。那箭顺着皇后柔美的下巴滑进衣襟。光王李宜一用力,把箭插/入皇后胸前折起的沟壑,再一用力,深得皇后浑身冷战。
此时此刻,在李宜眼中,眼前站了这样三个人。
软弱易控的李淮。
娇美温顺的皇后。
还有,疯得撩人心魄的太真子。
他本想推寿王的,如今却改了主意。
良久,李宜把话接上:“这遗诏是真的。裕王李淮即位,奉我为摄政皇叔。”
一锤定音。
李凌冰如同泄了周身的气力,朝旁边的地上一歪,她用手臂支撑身子,从臂弯间隙瞧见了母亲的神色。
母亲无疑是美丽的,但这份美丽如今却染上了最寒冷的霜。
寿王李湘大怒,“你们——都是谋逆的乱臣贼子!你们等着,朝臣不会同意的,我——”李湘突然闭了嘴,他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险境,骤然转过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炉房。
光王李宜牵起皇后的手,又用手擡起李凌冰的下巴,“你拥有你母亲全部的美,却没有她一半的乖。寿王说对了一件事,朝臣都向着他。明日,必定会有群臣非议圣人之死和这改过的诏书。小侄女,孤想看一场好戏,你别让孤失望。”说完,李宜带着皇后离开了。
巫山有美景,他们一起去看云和雨。
这炉房也深陷在雨中,她却只能一个人熬。
李凌冰推了一把李淮,“走!”她擡头,朝着众人吼,“全都滚出去!”宫人和李淮如小鸡一般被赶了出去。
李凌冰关紧门,身子从门上滑了下来,再热闹的宴席,散场之后,会陷入怅然若失的虚空。
今夜,她失去了什么?
她失去了父亲。
也失去了母亲。
她一直觉得,有情——最贵。
李凌冰走到圣人身边,解下仪刀援玉,如宝贝一般抱在怀里,她将刀贴着脸,闭上眼,泪珠流淌到刀上,一滴,两滴,泪水润湿了刀身。
“唔——”圣人呜咽一声,竟从昏厥中辗转过来。
李凌冰把刀压在案上,从怀中取出断箭,一击,刺进圣人的右眼珠子,她俯身到圣人耳边,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父皇,女儿要替某人借你的刀。”
一代圣人,痴好斋醮,最后竟如此不体面地离世。
还是那句话。
他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