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俨四矮身,刀横劈,立刻削下马的四只蹄子,马惨叫着向旁倒去。俨四一掌撑地,将自己甩上马,如一颗星在空中升起,双手握刀,直直落下,从背脊处,将人劈成两半。

俨四落地,擡头,黑眸里被溅了殷红的血,愣了一下,黑眸闪闪,竟笑起来。

严春趁着挑人间隙,解下腰间的酒囊,偷喝了一口酒。

严春也笑,“打得口渴!喝一口,解解乏。”他的脸色突变,大喊,“公子,当心!”

一支箭射入了俨四的铠甲,他被一股劲震得向后退了一步,本来以为会很疼,却感受不到一点痛,他拔出箭,箭头留在了绣有卍字符的铠甲上。

严春上前看,头和肩膀向前一塌,长吐出一口浊气,“还好,没扎穿!”

俨四丢了箭,摸一摸卍字符,卷起的线头里金银丝线露了头。

京中的某位贵女虽然不精女红,但胜在出手阔绰。

邪性!

这个符到底是哪尊菩萨送来的金丝软甲?

竟然救了他严克一命!

俨四与严春交身,背对背立着,将双刀对准合围的撚军。

严春说:“我杀了三十个了!”

严克道:“聒噪!”

两人高大的身子又分开,重新扎入血与肉的博弈中。

桃州之战,从晨阳升起打到了玉兔爬上夜幕。漫天火球与火箭如同一场盛大的烟火,一次次照亮惨烈的尸山血海。

战事胶着,撚军不得已,使了个阴损的把戏。将碎铁、碎铜与火丸糅合,制成一个可在点燃后稍晚,才爆炸的暗器。

爆炸火丸威力强大。

春申军不敢向前推进。

俨四发现有些火丸被人压着,就没有爆出来。他命令身边之卒,若是有火丸落下,就用尸体盖住,甭管是敌军还是友军的尸体,甭管是半具还是一具尸体,盖住了,火丸就成闷丸了!

俨四的法子很奏效!

春申军很快向前挺进半里。

很多武卒已看出了俨四的能耐,默默聚拢在他与严春身边,与他们共同应敌。

将士们大多疲惫不堪,久攻不下,又不让他们退兵,难免军心动摇。

俨四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找法子进到桃州城内,把城门给顶开!

俨四夺来一匹落单的马,跨上去,举刀呼喊:“众将士,随我从右边奇袭,咱们攻入城内!”

“我去!”

“我去!”

有十多人回应,纷纷去找马,不到半刻,就集结了一支骑队,从右翼化作一柄尖刀,破开撚军一支步兵队伍。

俨四一行遇上了一队撚军精锐骑兵。为了冲散他们的列阵,俨四勾住马镫,身子朝一边压去,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丢到对方马蹄下。

众人有样学样,骑兵被冲散。

俨四一队兵砍杀他们,如砍瓜切菜。

他们来到桃州城墙,收集掉落的火丸,炸开了一个洞。十多个勇士钻了进去。

桃州城内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有的兵士在逃,有的平民却在捡拾兵器,代替那些逃跑的撚军,上城墙,对付官府之兵。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一个妇人从俨四身边擦肩而过,她后面背着个孩子,孩子的头上插着一支箭,那妇人不知,还用双手轻颠孩童。

一条黄犬从俨四脚下钻过,它瘦骨嶙峋,嘴里叼着一只小孩的手。

桃州城内,人如兽,兽如鬼。

俨四只觉得,自己此时正身处十殿阎王殿。

俨四带领将士拼杀,从内撞开了城门。撚军败势已成定局,军心大乱,立刻溃不成军。

高晴单骑领军,顷刻间,大军压城,桃州城破。

兄弟们一个个朝俨四奔过来,挂在他身上,将他的头越压越低。

兄弟们抱着俨四的头,欢呼:“俨四好样的!”

俨四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浮上云霄,手脚因激动而颤抖,而疲软,他跪倒在地上,喃喃自语:父亲!父亲!”

桃州城破后,俨四坐在街上画一对母子。幼子已死,躺在母亲手臂里,紧闭双眼,形容安详,如同睡着一般。

一只小黄猫从严春手里挣脱出来,跳上桌案,扭着毛茸茸的屁/股,弯过头,顶开妇人的手臂,将身子塞进死去孩子的怀中。

俨四想,妹妹会喜欢他的这幅画的——母与子,小主人与小黄貍,虽然是横亘在生与死之间的片刻安宁,但妹妹终将长大,也需要知道世人有所苦。

他不能只画秀美山水,兵燹之苦也需要被人铭记。

俨四画完,正在洗砚台,余光瞟见画中的母擒住黄貍,她对一旁面如死灰的父亲说,“扒了皮,一会儿煮汤喝。”

俨四默默收拾笔砚,良久,叹了口气。

严春突然问:“哥,你说史书会怎么写我们?桃州一役,有天降神兵——严氏兄弟杀敌数百!”

俨四不得不泼严春冷水,“史书不写无名之人!”

严春一本正经,戳出手指,“没事,我给公子写!”

俨四一脚踹过去,“别喊错!”

严春抱住俨四的臂膀,嗲声嗲气唤了句“哥”。

俨四锤严春硬如坚石的胸膛。

严春问:“哥,打了胜仗,你不高兴?”

俨四道:“我们活了下来,有些孩子却永远不能长大。”

严春闻言,立刻僵硬身子,慢慢从俨四身上下来。

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有军报送来了。没多久,一个兵士跑出来,嚷嚷:“你们听说了吗?北境严二将军战死了,东海严三将军吐血昏迷,这是不是天要亡我中州?”

一瞬间,俨四砸了墨砚,耳鸣和心跳声占据了他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