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褚小声说了句“你平时吹头发都这么麻烦吗?”,转身将吹风机挂回原处。
等再返回时,卓归怡已经窝进被子里,身侧还有很多的空间,给他留的。
陈褚没客气,上了床靠在她身侧,伸长手臂握住她另一侧的肩头,将她揽在怀里。
她不知何时开了电视,挑了个电影低音量放着,也没看,好像就为了屋里有声音。
“怎么喝酒呢?”陈褚瞥了眼她放在床头柜上的啤酒,探身也想去给自己拿一个。
但卓归怡眼疾手快,把自己的那半瓶拿过,塞进他手里,说:“刚刚是想喝,现在喝不下了,苦。”
“之前没喝过?”
麦子啤都这样。
“喝过的,很久之前,忘了什么味儿了。”
陈褚笑了一下,手腕一擡,喝了一大口。
啤酒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现在凉意散发得只剩一半。
他也不挑,正要再抿一口时,横过她脖子后的手蓦然被人牵了牵。
卓归怡声音低低:“我奶奶让我务必回家一趟。”
他眼神一凛,弯腰将还没喝上第二口的酒放在地上,问她:然后呢?
“我其实不知道怎么说,我和奶奶之间是什么关系。”卓归怡盯着电影里长发飘飘的女主角。
她纠结了一会儿,决定从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开始说。
金千凝其实什么都没干。她规规矩矩的,一直努力着发挥自己的天赋,努力着去配上余曼卉的慧眼。
只是她身旁拥护的小姐妹,会有意无意地用眼神打量她,会在金千凝代替她站上领舞位置,在经过她的时候发出笑声。
卓归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
别人都说她是特殊的,她便拿着这特殊的身份找到余曼卉去哭,得到的却是她奶奶冷淡的眼神,以及一句“归怡,你还得再努力些。能够继承我的舞团的只会是最棒的那个。”
不知怎的,她在余曼卉办公室的哭诉被传出去。几天后,她在厕所隔间,听见了同学的嬉笑声——
“她现在不该是更开心吗?我记得卓归怡刚接触古典舞,好像也哭着说更喜欢古典舞吧?现在有千凝在,她可以光明正大去跳古典了呢!”
半真半假的话,讨论的人只当作谈资。
卓归怡听在耳朵里。
她确实更喜欢也更擅长古典舞。但是余曼卉是民族舞艺术家,她的舞团也是跳的民族舞。
卓归怡把古典舞当作她放松时的玩伴,但民族舞是从来一点儿也没落下。
她也不曾哭着在古典舞和民族舞之间做取舍,因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就在民族舞的道上。
那几声嬉笑像是梦魇,将卓归怡拉入四面都是看不见但前进一步皆是碰壁的困境。
她将手机里存着的古典舞视频全部删干净,每日睁眼到闭眼,要么是在舞室练民族舞,要么是躺在床上,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着动作。
她消瘦得很快,整个人的状态也低迷下去。
她越是焦虑,越是做不好,就越是失去机会。
余曼卉在一次排练结束后,厉声揪出每个人的错误。
卓归怡的失误很大,几乎在那一刹那打乱了整个队伍的走动,所有人都看得见,即使她很快调整过来。
余曼卉对她也一视同仁,只是如此的话,她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
“卓归怡,你应该是思考自己还是否适合跳民族舞。”
全场陷入彻底的安静,余曼卉再说什么,卓归怡都听不清了。
那是她第一次动摇。
在此以后,她将自己锁在最里面的舞室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遍一遍地跳,一遍一遍地录像揪动作。
卓归怡独自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动摇,一遍又一遍地改变主意。
她觉得太苦了,苦到她的热爱好像变成了荆棘枷锁,苦到她每天睁眼,一想到要去舞室,她就反胃。
但是她又不敢,她怕自己后悔。
她也不甘心就这样走开。
胆小的她被迫使做出决定的那天,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天。
那一天,卓归怡笔直站在她已经呆了一个月的地方,直面着铺满整面墙的镜子,直愣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后背都是冷汗。
好陌生。
她尝试着擡起手,镜子里的女孩也同时擡起了手。
那就是她自己。
但面对着镜子,她做不出任何一个舞蹈动作,身体坚硬得像罐了铅。
说出来,大家都觉得荒缪。
卓归怡,一个舞蹈生,惧怕镜子。
她又走进了她奶奶的办公室。
她说,她不跳舞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在卓归怡的记忆里,就像是含在嘴里。
“确定好了吗?”那时,奶奶这样问她。
余曼卉听见了。
卓归怡便不再犹豫。
点头的刹那,心空了,卓归怡也自由了。
她认输。
陈褚喉咙干涩。
他闭了闭眼,微哑的声音从口中挤出:“后来呢?”
“后来?”
卓归怡双手抱着曲起的双腿,脑袋埋在膝盖上,努力地回想所有。
“后来她对我很好。”
因为从此以后,她与她不再是民族舞艺术家与传承人,而是奶奶与孙女。
奶奶疼爱孙女,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