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比分差距不大,但对方在最后的十秒内反超也无望。陈褚依旧绷直了神经护着手下的篮球,对方一后卫贴着陈褚,眼里盯着球,嘴里却轻哼了一声,以仅仅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兄弟,注意点你队友。”
陈褚未作他想,裁判的哨声响起。
又下一城。
第四场,陈褚的脚踝喷了厚厚的云南白药,上场前教练还开玩笑问谁的香水这么独特。
也就是这一场,打野球都很难出现这么明显垫脚的情况,在一个专业训练队身上上映。
陈褚再有防备也飞不起来,当骨骼发出“咔哒”一声,钻心的痛楚瞬间让他的额头泌出冷汗,他擡头,透过密密麻麻涌过来的队友与对方队友,看见坐在几步开外一脸怔忪的杜刚毅。
陈褚不得不相信,杜刚毅是真的要毁了他。
韧带断裂。
教练愁得喝了一整夜的乌苏。
“这是打假赛。”陈褚坐在轮椅上,抿直了唇。
杜刚毅哽咽:“是。我会离开队里,开除、罚款什么的我都认了。”
“他可以给我妈请到最好的专家去做那台手术,也可以一口气给我我得攒好一两年的钱。”
陈褚说:“那我还挺值钱的。”
让杜刚毅这样做的,是联赛另一个队伍的教练,他手下的孩子同样出彩,但为了减低风险……也值。
这个教练,曾经一手提拔了杜刚毅。
于情于财,杜刚毅心里的平衡斜了。
只不过谁也没想过,杜刚毅一时“超常发挥”,反而真正断送了一个运动员的职业生涯。
这是一桩丑闻,教练组压下来了。
这事儿以后,陈褚一个人住,比赛场上不太愿意相信队友,不知是真的或是心理作用,每每总觉得脚踝有异样,因为太怕恶化又赛季报销,动作不愿意再放开。
下场的次数多了,陈褚盯着场上奔跑的熟悉面孔,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构思退役申请。
而最后一根稻草,是上头的人说,想再看看陈褚的表现。
可惜的是,那一场,陈褚犯了最严重的毛病,他只想将球控在自己手里。
伤病还未痊愈,陈褚的弹跳、体力都跟不上。
上面来的人,半场就离开了。
“你知道吗。”陈褚擡手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看着远处,笑了一声,“我把退役申请递上去时,教练踹了我一脚,说退役申请是有模板的,我只用填个人信息和退役原因,附上附件就完事了。”
“他说,我这洋洋洒洒的一篇,像他妈去世的人自己撰写的遗书……呃,生平?”
卓归怡微微仰着脑袋,盯着他分明的下颚,沉默了两秒,说:“那申请还在吗?”
“教练说,写得不错,适合出书,先放他那让他裱起来。”陈褚愉悦地笑了两声。
后来回去,队里的副教练跟他说,那老头拿着他的退役申请书,又喝了一夜乌苏。
卓归怡腾升起一股不忍,她有点烦,“啧”了一声,擡手拿过她的杯子,垂下脑袋。
“说完了。”陈褚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些事他不是没跟人提过,但确实是第一次跟女的提,他想知道卓归怡的想法。
当然,如果卓归怡没什么想法。
陈褚觉得他可能会把他的猫先送去别人家几天。
卓归怡应声擡头,直截了当:“那他怎么还敢联系你?”
她向来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摆在脸上的。与别人聊到不喜欢的,沆瀣一气说坏话,也是理直气壮的。
“他对不住我,所以一直往队里给我寄东西,不过我都没收。”陈褚说,“有时候放在队里没人吃,烂了就扔了,但他还是寄。”
“这次好像是,他放假回束泞,顺便露个脸吧。”
卓归怡说:“你还是有点怂的。”
远处的有一片地方流光溢彩,好像是有个什么灯光展。
两个人各自靠在栏杆上,动作出奇地一致,都自顾自地陷入沉默。
半晌,卓归怡的指尖动了动。
“陈褚,知道我为什么,迎新晚会只上了彩排吗?”她扬起下巴的模样,像傲气的天鹅。卓归怡侧目,双眸又是波光流动的。
“就当作交换。”她说。
卓归怡不管他的回答,沉吟了一秒,开始自顾自地说。
迎新晚会的那只舞是古典舞与现代街舞的组合串烧,卓归怡领舞的那一节,是音乐由高昂陡然消失,随着一阵悠扬的笛声出场。
一切的一切,只源于一个横拧动作。
艺术团的学生有几个舞蹈专业生,但更多的只是兴趣学生。卓归怡带着她们练的时候发现,本该是腰带着肋骨、腋下、肩、颈和头一条线走,但有不少是直接靠着肩转;本应是提气之后,在下沉的过程中完成横拧,但不少人下意识憋着气。
横拧只是一个基础的组合,卓归怡却一再去掰正,直到有厌烦的学生翻出一个许久前靠跳古典舞出圈的年轻民族舞蹈家的视频,递给她看,顺便拉来了刘老师,这事便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
卓归怡说:“她的动作不标准,只是幅度小且远景,所以不明显。她的教学并不细致,靠肩走,会伤身。”
“可是她是金千凝。”那个女学生说,“着名民族舞蹈家的关门弟子。”
那时的卓归怡看都不看那只手机一眼,只是沉默。
昌敏站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不知所措。
刘老师也不看那只手机,她瞥了一眼那人的头衔,沉默了一会儿。
当时初次彩排已经结束,大方向没有问题,只需要各自规整细节即可。乌压压的人群散去,她们团队的人却站在舞台中央,气氛逼仄。
刘老师轻飘飘道:“归怡啊,会不会是你太久没练舞了。”
可是。
一直以来她的古典舞就一直是在金千凝之上的。
最后这句,卓归怡没说。
她说的比陈褚短很多,三两句的功夫就将事交代了。
陈褚说:“然后你就走了?”
卓归怡说:“是啊,甩手不干了。”
刘老师打了两电话都叫不回来的那种。
陈褚轻叹了一声,评价道:“平时在朋友圈看见’砖家’说什么,她们就会信什么吧。”
这比喻,有点莫名贴切。
卓归怡莞尔。
不过,她说这个是真的想和陈褚交换故事吗?
她在心里明儿请。
她只是想到了很多以前,像煮沸了的火锅,正好有个机会让她将最浅层浑浊的汤面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