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插胃管吗?”
楼层护士台,宋景洲满脸疲惫,问医生:“不能就这么下去,她伤都还没好,身体怎么撑得住?”
医生摇头,“她这是神经性厌食,我们是做手术的,没法解决根本问题。”
旁边迟敏沉默良久,忽然哑声:“其实我家孩子,有很严重的双相障碍。”
“……这就找到原因了。”医生按了按眉心,道,“我的建议是转科,或者转到相关精神防治院,不然也没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宋景洲仍旧不愿放弃,再次征询许可:“就不能插胃管吗?孩子还年轻,以后要给人知道进过精神病院,那……”
“插管可以,不管孩子想不想活,你都能吊着她的命。”医生道理讲不通,语气不禁带了几分急促,“但你能一辈子都这样吗?你也说了孩子还年轻,才十七岁,人生都才刚开始——”
他儿子正跟这小姑娘同龄,因此共情更深,情绪自然也没能控制太好,本想质问是孩子怕被人知道自己住过精神病院,还是你这做家长的怕被人知道,但到底还是没说。
稳了稳语气,医生尽量平和地劝道:“你要让她自己愿意进食,自己想活,否则治标不治本。病人趁陪护不在,自己强行拔管的也不是没有,家长要考虑清楚。”
宋景洲仿佛一瞬苍老许多,扶着额头,久久没有说话。
“我们会先给她输点液。”医生叹了口气,“之后的……你们想清楚,再沟通吧。”
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
即使响动轻微,宋亦霖也瞬间惊醒,冷冷朝门口投去一眼。
“霖霖,妈妈给你带了水果。”迟敏将果篮放下,轻声问她,“不想吃饭,这个可以吗?”
宋亦霖不予回应。
宋景洲见她面色苍白,输液的手俨然消瘦到病态,也于心不忍,开口道:“你吃点吧,不然怎么出院?”
出院?
她是想出院,因为她原本想去的是太平间,是火葬场,而不是被一堆续命仪器包围。
“……滚。”宋亦霖疲惫阖眼,太久未进食,她连开口都费劲,“我让你们都滚,听不见吗。”
为什么总是这样。
人们散发自以为是的善心,把求死的人生拉硬拽回来,还要诧异她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她只是不想活了而已。
“别那么下作吧。”她说,“我自己找死,能别管我吗。”
迟敏眼圈瞬间就红了,“霖霖……”
“我求你们,求你们行不行?”宋亦霖喃喃,“我爬起来给你们跪下,这样能同意吗?能让我死吗?”
语气不自觉发了狠,泪水从眼眶打转,她醒来后第一次发作,快被自己还活着的事实逼疯。
“算我求你们行不行啊!”
一句哭喊像用尽全身力气,宋亦霖视野模糊,闭眼哽咽道:“我真的……恨死你们了。真的。”
病人情绪不稳定,护士终究出面,委婉将迟敏和宋景洲劝走。
病床上,宋亦霖偏过脸,哭得快喘不过气来,难过得想攥紧什么,却没分毫力气。
多恶毒的话,对父母请求,求他们让自己去死。但他们有什么资格难过?凭什么用那样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她?
宋亦霖要恨死了,恨自己。
记得很小的时候,她跟在妈妈身后撒娇,会被笑着抱起;跌倒在地,她会哭着喊爸爸;生日有漂亮的蛋糕,阳台架着秋千,还有父母陪她去公园抓的蝴蝶,总是很漂亮。
现在都不见踪迹了。
妈妈眼泪比笑容更多,以前跌倒会喊的爸爸声嘶力竭让她滚,生日蛋糕没了,秋千早被拆去卖掉,公园改造成商用地,蝴蝶也飞走了。
她哭得累了。
眼也痛头也痛,伤口也痛,宋亦霖疲惫地阖上眼,重新坠入一场或许噩梦连篇的睡眠。
再醒来时,目之所及一片深黑夜色,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针还埋在手背,输液没断,淌入体内的感觉却微妙不同,宋亦霖麻木地想,大概是另一种营养剂。
刚醒来,感官迟缓恢复运作,她似有所觉,毫无焦距的目光倏然凝滞。
病房里,不是只有她自己。
预感清晰,宋亦霖僵硬许久,才缓缓偏过脸,看向床边座椅。
谢逐坐在那,脸上神情很淡,眉目低垂,不知已经望了她多久。
像一道静默的影子。
“……宋亦霖。”
许久,他低唤,嗓音有些哑:“你还是信不过我。”
想起自己许过一个愿,是在非自然死亡后,站在碑前的人都能祝贺我。
不祝我来世投个好胎,只贺我仅有的短暂这些年。
最近更新确实丧,但都是在开文前就想写的东西,起初《野风》动笔,就多少带点刮骨疗毒的想法,但没想到情绪内耗会这么严重,所以正篇基调一直很压抑。写到中途好几次精神状态不行,我走不出来,只能给宋亦霖一个好结局,让她有人帮、有人爱、有勇气孤注一掷,从那个困了她十七年的小城走出去。
她能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