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需要状元郎光宗耀祖,为他们养老送终;师长同窗需要状元郎,为他们名声;县长需要状元郎,为他们政绩添砖加瓦。
所以,就算心中怀疑又如何?
一边是徒手可得的好处,一边是声名狼藉的妓子。
怎么选,是个人都不会犹豫。
一路坚持到如今的艰辛,其中苦楚,只有她知道。
苏筱睐来本就是抱着段缙的一线生机而来,如今生机以灭,人最后的念想也破灭...
敛眸转身,现在不是为旁人伤心的时候。
她福身行礼:“父皇,如今段缙是假,崔檀先生伙同他作弊一事,更是无稽之谈,这位男子既然是殿试之后李代桃僵,那又是怎么得知这些细节的呢?还望陛下明察!”
“你想...”嘉和帝擡手按按眉心,神色中略有几分疲惫
“父皇。”杜景诚含笑开口:“今日祭典,您还有许多事未完成,段缙一事,他跑不了,不如先压入牢中,以后再审。”
“好,就照你说的办。”没有任何犹豫,嘉和帝一口应下。
猛地攥紧衣裙,这多好的机会!她瞥一眼杜景诚,正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朝前一步:“既然证明崔氏清白,还请父皇赦免崔氏,放崔氏回府。”
嘉和帝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像是一把利刃,刨开她的内心,良久,久到她腰间隐隐发酸,嘉和帝方才回复。
“允。”
窗外寒风剑指,已听不到呼啸之声,只是那片阴沉的乌云还堆积在原地,不肯离去。
曹德才送走两波大佛,躬身进入侧殿,一打眼,就瞧见嘉和帝靠在椅背上愣愣出神。
“陛下...”
“送走了?”
“送走了。”
“唉,就没个安生日子。”嘉和帝擡笔泼墨,写下一张大大的‘静’字:“去告诉夏恒,给我查这个所谓‘段缙’。”
曹德才连声应是,又为嘉和帝续上一杯热茶,笑着凑趣:“能者多劳,陛下辛苦。”
“命苦啊。”嘉和帝端过热茶,细细抿上一口,忽而感慨到:“小四心思缜密,手段高明,但可惜,百密一疏,功亏一篑,但好在做事还算干净,没有太过牵连到自己。如此相较,还是小九的手段更高一筹。”
可不是吗?九殿下现实在祭祀场上闹上那么一出,安远伯夫妇欺负孤女,崔家姑娘楚楚可怜,激得百官站队。
众目睽睽下,陛下也不好拒绝重申此事,桩桩件件,算的倒是清楚。
就连陛下不信鬼神祈福一事,日后定然不会怪罪于崔家姑娘,都了然于心...
可这些都不是他能置喙,转面挂上几分笑,附和到:“陛下,所言甚是。”
擡手点上蜡烛,窗外的天似乎更暗了。
漫长的甬道中,杜景诚步履匆匆,身后跟随的秦裴咬牙切齿:“谁能想到一个男子会为了一个女人,在唇瓣下刺青!”
“精心谋划两年,竟然坏在个妓女手里!”
“行了!”杜景诚猛地顿住,向来挂着笑意的唇畔抿成条线:“输了就是输了,少废话。”
语罢,转身离去。
冬日天气冷得,像是要把所有寒意扎到人骨子里面。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年关,今日是北方小年的日子。
自从进入冬日,京城就未曾下过雪,阴沉快半个月的天,终于飘起小雪来。
崔府赏雪亭中,桌旁红泥小炉上,坐着紫砂茶壶,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崔可桢撚一小撮茶叶,撒在其上,转眸瞧向托腮撑在桌上,明显神游天外的沈之窈:“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想今日进府,大家对我是不是都太过热情...”
从还没踏进府邸,崔大夫人,崔二夫人含笑迎上,亲昵挽着她胳膊,一口一个表侄媳妇叫得亲热。
拜见崔檀崔帝师时,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家,更是满面慈祥,笑着直夸她好孩子。
那就更别提崔大舅舅,崔二舅舅,满脸笑意,笑得她脊背发毛!
她从未在文官面上见到如此亲昵的笑!
到现在她身上的的汗毛还在竖着,真是...太可怕了。
“那还不是因为咱们的九王妃,智勇双全,解救了崔氏一族!”
“那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还有殿下...”她小声嘟哝着。
“现在外边可都出传开,是王妃见微知着,从细节中扒出线索。”倒上一盏茶,崔可桢把茶杯朝她推推:“说吧,是不是打算明年参加女子武举?”
“这你也能看出来!?”杜憬卓看出来,她认,毕竟朝夕相处在一起,多多少少都能看出来端倪。但崔可桢是怎么看出来的?
“稍微了解你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崔可桢笑了下,继续煮茶:“不过你当真想好了?重开女子武举本就是件极难的事情,其中的困难险阻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那也得去做啊。”她转动茶盏:“如果不去做,就永远不可能。”
莫名的,她想起了苏筱睐,那个在段缙死后,孤苦无依,连生活都难以维持下去的女子。
明明一肚子诗才,却因其身份,不能如同男子一般以此谋生。
若她...
顿了顿,沈之窈缓缓开口:“参加武举,争取官职是因为我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你看这世间万千被困于后宅的女子,明明学识、见地一样不差,却要因着这该死的规矩,一生在内宅打转,为争得男子宠爱,相互算计,在男子手下讨生活。”
“说实在的,这同猫儿狗儿有什么区别?”
“诚然,这样的形容是有些夸张。大多数女子还没过到如此境地,可对女子来说并非嫁人,才会受到规矩束缚,而是自出生开始,所有的教条规矩就成了一张网,把女子牢牢网住。
你要漂亮,但不能太漂亮,最好是漂亮的恰到好处,若引得多名男子青睐,就是放.荡;
你要有学识,但不能太有学识,最好是略逊于男子,若太过渊博,那便是不顾正业;
你要柔顺,但不能太柔顺,最好是顺从男子,还能帮他料理家事,撑的起家;
瞧瞧,这世上的好多规矩都是为女子而生...”
“可这凭什么?”
“是因为女子走不出宅门,没有选择吗?”
“没有实权,成为附庸,将周身荣辱系于一人之身,所以就得听从。”
“如果我以女子身站立于朝堂之上,朝堂上多了一个为女子发声的人;多了一位能从女子角度来看问题之人。”
“万千女子会不会命运有所不同?她们会不会又多了一项选择?”
擡眼看向崔可桢,见她愣在那,顿了顿:“我吓到你了?”
茶水升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崔可桢的眉眼,半晌,她开口,声音远得好似在天边:“没有,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从前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我自幼琴棋书画,规矩礼仪,无一不精。可我这样努力,得到的最高评价,居然是能嫁到一个好人家。没人问我愿不愿意,我的一生就已经是被他们安排好的。”
“我只想你的意思,掌握实权,把握命运。如同元庆大长公主在手记中所说‘我站在这里,就是天下女子的风向标。’如今,你也要走这条路吗?”
绕开升腾的雾气,崔可桢眸中的闪亮根本遮挡不住,她身体前探,只瞬不眨地盯着她。
“嗯,我想走这条路。”
话音落,崔可桢端起茶杯:“这一杯,我敬你。”语罢,一饮而尽:“这条路,你不是一个人,我愿与你同往!”
眸中笑意逐渐加深,她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路是很长,但总得有人走,没有她们,也会是别人,总归会走到尽头。
亭内,煮茶清谈,热气氤氲眉眼;亭外,雪花簌簌,天地茫然一色。
不远处的竹从后,崔严泽一脸无语地瞧着面前复手而站的杜憬卓,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神情,只不过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
莫名的,他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嘚瑟劲。
果不其然,这厮缓缓开口:“言之确凿,字字珠玑。”
他不会是想让他夸沈之窈吧?
他没事吧?怎么他就进了牢狱一圈,回来之后杜憬卓就变了个样儿呢?
所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在杜憬卓注视下,他还是煞风景开口问了句:“你这样,不怕掌控不了王妃吗?”
像是有些无语似的,杜憬卓斜撇他一眼:“本王为什么要掌控她?她有自己的翅膀,而本王,是要让她飞的更高。”
语罢,在崔严泽注目礼下,踏出竹从,径直朝亭中走去。
“二舅母,唤你们前往暖阁烤鹿肉。”
意思带到,他转身欲走,却被沈之窈喊下。
“等等,一起。”
沈之窈披上暗红色缎面白狐毛披风,三两步跟上,轻轻拽下他袖子:“诶,我刚刚听祯娘说,外面都在传是我救下崔氏,这是你放出来的吧?”
淡淡垂目看她一眼,还行,挺聪明的。
对上沈之窈那双亮晶晶的双眼,他没有回话。
“我就知道是你!不过,上次我还没有问你,为何在大殿如此言说。”
看看,又在问一些蠢问题,他转眸看向前方,一言不发。
良久,他听到身侧传来小声的道谢:“谢谢,我就知道你最好。”
一抹笑意悄然爬上他唇边。
瑞雪兆丰年,明年定然是个好年。
宿州前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行浩浩汤汤的队伍格外显眼,为首骑马的是大庆礼部尚书,轻勒麻绳,他停了下来,纵马穿过身穿大凉服饰的守卫,到最大马车处停了下来。
“阿赞比王子,今日看起来会有风雪,不如就近休憩一番,再前往京城?”
马车车窗忽的打开,一股暖意直冲他面目而来,定神一瞧,正撞入一双翠色的狭长双目,嗪着抹笑意:“王大人,你们大庆的顾世子,已经耽搁本王子许多时间。”
“我希望你能明白,本王子急着去京中见一位故人,所以请你快些。”
“啪”得声,车窗已经关上,礼部尚书方才回神,心有余悸,那双翠色眼睛实在是太能蛊惑人心,只消一眼,就能让人沉浸其中。
顾世子得罪了这位大凉小王子,却留在镇西军中处理军务,让他一个人领着大凉的小王子进京...
轻夹马腹,他认命地吩咐队伍,全体前进。
应当...上元节前,能赶到京城吧?
小九:夸我夫人
严泽:瞧你那样
阿赞比:我来抢你夫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