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生再相遇时，也是这样大雪纷飞的雪天。”
马车到了阆山脚下，她要独自上山，不许任何人陪。包括程释。
她对他说：“你在我身边，我不能心静。”
她接过伞，抛下所有人，独自上山而去。
“公子。”阿树看着她走远，着急道。
“她若自己想不开，谁也渡不了她。”程释说罢，又下令，“阿榴，暗中跟着，千万不要让她觉察到你。”
阿榴刚走两步，又转回来，问他：“公子，我该何时出手？”
“等她回头。”
“公子，让我去跟着小姐吧。”阿树拉住阿榴，乞求程释：“我一定把小姐带回来。”
程释注视着他的眼眸，最后点了头。
山中更冷，山风大作，她被风所阻，脚步更慢，只是麻木地往上走，那把遮挡风雪的伞早就被她随手扔在路边。
听说山中有座石佛，佛下是五丈莲池，夏日来参拜烧香的人络绎不绝，而冬天，大雪掩路，极易迷路，道阻且长，但冬日参佛，心意坚诚，更会得到庇佑。
她不要庇佑，她想去问问，如何放下，如何没有负担地向前走。
想起他的好时，她欢喜；想起他的无情时，她怨恨；想起是她先做出约定时，她内疚无法自抑，可想起全部的他时，她就喘不了气，要被记忆中的他碾碎吞噬……她根本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情感去想起他。
不知在雪地中走了多久，天色竟然昏暗了。
她擡头，看见了一座佛像俯首拈花，凝视着她，于是加快脚步，朝它跑去。
阿树跟在她身后，看见她所跑向的地方，暗叫不好，天色已晚，他竟没发现那边是断崖。
就在她即将踏空摔下悬崖时，有一棵崖边的雪松忽然折断，拦住了她的去路。
它不知因何缘故，早已死去，变成了枯枝，却恰巧在这时倒地，以枯枝给了她一条生路。
她坐在地上，发现了树枝那头，是断崖，断崖下，是结冰的莲池，斜对面就是大佛。
不知为何，她心酸楚，于无人之地，放声大哭。
只要跨过枯枝，她就会跌落山崖，摔进莲池。她出生因并蒂莲而被赐了娉婷的封号，而今命归于莲池，这是不是一种宿命。
雪覆盖了佛像，落在了佛手上，也落在了她的泪靥之上，像极了一个温柔的抚摸。
她于茫茫雪幕中听到有人说：娉婷，回去。
她仰头，想去探寻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然而看见的只有苍茫大雪。
那是她的求生欲产生的幻听，还是他留在尘世最后的跫音，她分不清。
她渐渐不哭了，她在雪地里坐了很久，最后答了一声：“好”。
然后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下山去了。
阿树一下明白，这就是释公子说的“等她回头”。
“小姐。”
“阿树？”
阿树蹲下身子，“我背您。”
“阿树都背得动我了。”她感慨时间消逝之快。
“我早就长大了，小姐。”
他背着年幼时将他从兔爷巷救出的人，慢慢向山下走去。
有些话，他憋了很久，因不敢提那个名字，才不说。
如今这里只有他，小姐，风与雪。
“小姐，世子不会责备您的。”
“你说什么？”
“当年在凉州，国公爷万箭伏杀的前一夜，世子就对我说过。”
“他说了什么。”
“他说……”阿树擦掉眼泪，“假如哪天我不在了，你要替我保护好娉婷，阿树。”
那时生死未卜，前路茫茫，程迦没有前世的记忆，却做好了以死换生的准备。
“世子怎会因小姐过得快乐无忧，而责备您。”
他知道兰言诗心结所在，所以才大胆说了这话。
他没有回头，却见她豆大的泪，打在自己肩头。
她一直愧疚，他因她而死，她却开始了新生活，爱上了别人，每日还过得开心无忧，以后还会与阿释成亲生子，而他却永远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
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请您放下负担，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这就是程迦当时，放手的初衷。
“我知道了，阿树。”她心中还有一问：“他教过你吹笛？”
阿树摇了摇头，那时他于摩崖石刻随程迦学武，程迦让他也选一样乐器学习，他问该选什么，像世子一样学古琴？还是旁的，阮，萧，笛？
世子听到笛时，提笔的手顿了片刻，就猜到了他喜欢笛子，虽然最后他答了古琴。
“世子没教过我，我只是不想忘记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定不知，他还会以叶为笛。”
阿树擦了擦眼泪：“他总是把话藏在心里，什么也不说。”
她又沉默了。
“你想他时，不必顾忌我。”阿树从不在她面前吹笛。
他点头，又抹掉了面上的泪，问她：“小姐，你饿了吗？”
“我又冷又饿，快些下山吧，阿树。”
“好嘞！”
阿树便开始在雪地上飞跑起来，他一跑，无比颠簸，她大叫：“阿树！可以不用这么快！慢些！慢些！”
阿树笑中带泪：“可是我也饿了，小姐。”
“蜜果姐姐定准备好了芝麻元宵等着我们。”
“我不信，定是桂花藕粉圆子。”
“那阿树和小姐赌一赌。”
“赌就赌，谁怕谁？”
两人一路打闹，很快就到了山脚。
程释站在原地，等着她。
自她上山后，他一步也没动，她挨的风雪，于他一一分不少。
“阿树，你瞧，那有个傻子。”
程释风雪覆身，成了一个活雪人，呆呆傻傻的。
“公子的确不太聪明，若是我，就进马车等着，看见您下山了，再出来侯着。”
兰言诗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你聪明。”
她下来后，自己走到程释面前，为他拂去满身积雪，说了句：“还以为蜜果和阿榴堆了个雪人。”
程释握住了她的双腕，亲吻她被包扎成团的双手，一直望着她的眼眸：“终于等到你。”
远处灯火可亲。
“我们回家，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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