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无法,把王府一半的供奉拨给窦娘子家使用,两家因之极亲近。开年李成器见王府近前空着块地,建议李旦买下来送给窦娘子,如今正盖着。
“你呀——”
窦娘子直摇头,“亏你有个好大哥,不然叫我怎么放心?三郎!我好好儿跟你说,太孙死了……”
李隆基一把上去捂住她嘴,窦娘子吓了一跳,反而欣慰他谨慎。
两个点起几处大灯,照得灯影煌煌,隔壁见亮儿过来,见是窦娘子,呼朋引伴地来奉承好话,果然各个饶上一罐她独家拿手的姜虾,高高兴兴去了。
李隆基知道她的意思,也开来吃着,只管迁延。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儿!
窦娘子生起气来,板着脸道。
“太子不中用,你阿耶难免有些想头,他想他的,你不准往前凑!”
她伤心的抹眼泪儿。
“争来了有什么好下场?你瞧你娘,说嫁皇子好,白撇下三个娃……”
三郎就罢了,男孩子,摔摔打打也能长,两个女娃真真儿可怜。
李隆基放下姜虾,伏在她膝上道。
“小姨,阿娘走了,我们还有您啊!”
“就你嘴甜——”
一句话说得她又哭又笑,推开李隆基,拿帕子替他擦手。
“妹妹还不如你会耍赖。”
李隆基起身坐到她对面,长手长脚,中指敲在刀鞘上,似打拍子。
“又是新调儿?”
李隆基得意地点点头,眯着眼揣摩。
窦娘子最喜欢他耍弄曲乐,笑的眉眼生辉,因他阿娘也是这性子。
“你阿耶能干,我知道,我早见识过了,二十年前,你阿娘可是天天的夸他呀,我真是,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瞟李隆基。
三郎最爱听爷娘恩爱的故事,小时候捧着脸乖乖坐在脚下,可今日走神了。
窦娘子很不安乐,想来想去,这事儿还是怪李显,叹气道。
“这太子!我原指望他稳稳当当的。”
李隆基一听不干了,“储位原就该有能者居之!”
“——三郎!”
窦娘子把眼一瞪,杀气腾腾。
“我可教过你念书啊!你十岁到我跟前,识得五六千字,能写能画,能念《论语》、《周礼》、《臣轨》、《帝范》,可你没把书上的道理念明白!这问你,为什么历朝历代,要么立嫡要么立长,唯独不以君主之好恶,立他的爱子?”
李隆基瘪瘪嘴,老生常谈,为这个,他挨小姨的骂不止一回。
灯下挂了张巴掌大的小像,活脱脱是李旦值房里那张太公像的微缩版,乃是他磨着大哥画的,没事时屈着中指拜拜,只当又亲近李唐先祖些。
“那爱子又不等于有能之子,有些人,就不喜欢儿子太能干……”
“胡说!”
窦娘子斩钉截铁地纠正他,“明君自是爱重贤能。”
李隆基望姜太公而兴叹,不情不愿道。
“是,小姨教导过我,人之好恶常变,国之安稳难求,任由君主好恶选择,则国本动摇,朝臣结党,皇子亦难免兄弟阋墙。”
窦娘子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圣人虽是僭越取位,但与前朝开国君主从草莽中崛起,并无分别,帝位既已到手,便是乾纲独断,一人称圣,她便也如前朝君主一般,苦于如何传位。如若立爱,两个儿子她都不爱,该杀谁,保谁?所以唯有立嫡长。”
李隆基咬牙瞥眼,分明不服气。
想不通比较太子之庸懦,祖母为何不能爱阿耶?
可是迎上窦娘子全然体谅又信赖的眼神,他又说不出口了,立嫡立长,这话题离他太远,窦娘子是体面人,不肯叫他难堪,其实他够什么资格去问?他有什么必要去问?
鼓胀胀的脸邦儿上有种委屈,“我替阿耶争一争不成么?”
窦娘子这回真没话说了,他没娘,格外地向着阿耶,又有什么错呢?
摩挲着他头顶扳他靠过来。
“我知道劝不住你,当初我也劝不住你阿娘……”
她悲从中来,却摆摆手,叫李隆基别把这话放心上。
“我只有一句话,再再告诫你,好好想,想好了再做。”
她渺着眼看李隆基,手把手带到这么大,比亲生的更贴心。
她回回跑相王府,几个儿女总是臊眉耷眼,以为她爱攀高枝儿。
天知道,这家子算的什么天潢贵胄?外头老大个亲王帽子,她还不知道根底么?她豁出命进宫时,李隆基瘦的像耍猴儿,头发也没人给梳梳,披三搭四,乱七八糟,自家小管事的孩子还像样些。
“反正你往哪条道儿上走,小姨都陪你走到底。”
“您赶紧回家吧!”
李隆基窜起来,揽住窦娘子的肩头紧紧一搂,稚嫩的胸膛热气腾腾,可是只一瞬,深深吸气,提起她便往外推。
窦娘子莫名其妙,“这会子?宫门都快下钥了!”
“走快些来得及,明儿街上乱,别叫人冲撞了您。”
李隆基一本正经地叮嘱。
“连表哥表姐们也是,关门闭户,千万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