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错特错!”
宋之问膝行两步上前,抓住瑟瑟的案角直直瞪视。
在驿馆便被她的艳丽震慑,以至心神荡漾,举止飘然,说了些不知死活的疯话,但今晚他无心赏鉴佳丽,死死咬着牙关,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下官所见的突厥国书,指名道姓向事主亲生子孙求婚!府监着下官做的回信,亦再再强调,必为本支,绝不以旁系冒充!”
瑟瑟与武崇训面面相觑,惊愕之下不知该当从何反应。
武崇训更是跌足懊恼——
难怪阿耶口口声声,说使团此去必死无疑,有这封信做铺垫,默啜乍见武延秀,定然以为是圣人有意戏耍于他!
宋之问见终于引得两人悚然变色,大是得意,洋洋洒洒继续。
“下官自灵和殿出来,越想越怕,不知府监意欲何为,仅仅是窃取偷窥,还是别有计划?本想告知相爷,又怕他与府监不合,小事化大,愈难收场。”
他长长叹气,颓唐的面孔上有股自轻自贱。
“况且相爷清高,向来鄙夷我等,即便下官和盘托出,他也未必肯信。”
瑟瑟轻轻‘哎’了一声,颇为同情他那时窘迫。
武崇训却转过头问,“怎么?”
瑟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武崇训淡淡道。
“一个人做过什么,坊间自有论调,这也不能怨天尤人。”
宋之问微微蹙眉,暗骂他诛心之论,但能得瑟瑟怜悯,便算不亏。
“不是怨天尤人。”
瑟瑟今夜不知为何分外认真,细细向他解释。
“倘若相爷泉下有知,定然情愿舍弃门户之见,以礼相待,换主簿尽数相告罢?况且坊间论调,也常有不尽不实之处,坚持内心的标准和容纳异己,并没有什么矛盾。”
她看着武崇训,他也正望向她,片刻,他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往日温厚宽让的笑容褪尽,换出一丝冰棱般的锐利。
“人总是有偏见的,不论在官场,在市井,在寻常亲友间都是一样,有的人彼此喜好,天然相合,也有厌烦的,有平平寡淡可有可无的。相爷原是虚怀若谷之品性,不肯倚势强压,可你叫他容忍厌烦之人,他也不肯。”
他非要这样讲,瑟瑟也没什么办法。
武崇训仿佛纯粹评议他人闲事,眼神淡然而戏谑,甚至轻笑了声。
“主簿明明已经替府监预备好回信,可是朝中却迟迟未曾讨论和亲人选,便知道国书扣在府监手里,压根儿还未呈交御前?”
宋之问点头,“是。”
“直到相爷骤然身死,圣旨发出来,竟是点中武家子孙出塞和亲,主簿这才怀疑当初那份原件已被替换——”
他沉吟片刻。
“这碍着上官才人什么事儿?分明是主簿经手操办。”
宋之问万分艰难地张嘴。
“下官从灵和殿出来便去找上官才人,恳求她提醒圣人提防府监……”
瑟瑟看他一副尴尬的神情,有些奇怪。
“才人不信么?”
宋之问眨了眨眼,暗示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瑟瑟澄澈的脑子里装不下男女暧昧痴缠,下意识推开了答案,武崇训从旁观察,委实心力交瘁,只得帮她捡起话茬儿。
“郡主忘了?三阳宫回来主簿便往兖州赴任去了。”
他往常不爱议论男盗女娼的腌臜事儿,今朝却一点就透,仿佛瞧见那晚才人为难勉强的神色。
“主簿才刚生疑,府监就知道了,这当中的缘故……可想而知,不过此事倘若被圣人察觉,才人最多一条白绫,府监嘛,只怕要碎尸万段。”
张说直到这里才听懂,两眼一抹黑,张大嘴瞪视三人。
万没想到宋之问铺陈许久,描摹得有鼻子有眼儿,枪头居然直指府监与才人偷情,心道大事不好,这比伪造国书更罪加一等,宋之问果然是个死人了。
瑟瑟想起初次面圣,府监怀抱圣人,却肆无忌惮地打量李仙蕙,那副贪婪猥琐的神情,又厌恶又恼怒,掩着面骂。
“该死该死!他可真是活腻了。”
来回想了一转,不得不承认,想挽回宋之问的命十分艰难。
倘若要推卸责任,强调无辜,便得提上官出来对比鉴证,可那样一来,龙颜震怒,相关人等也都得没命。
瞪视始作俑者半晌,再开口声气儿便有些冷漠。
“如主簿所说,回信是你撰写,但假国书却是之后由才人伪造?”
宋之问缩了下,堆起笑脸道。
“下官做如此猜测,但无证据。”
瑟瑟飞快道。
“这就奇了,六月府监尚未计划激怒默啜,怎么到九月……”
“今夜原是赏花之聚!”
武崇训重重吭了声,打断她道。
“兴尽知返,臣请郡主早些安歇。”
再往下,皆是李武两家的私隐,就不宜与外臣推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