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从没想过这些问题,直愣愣反问。
“讨不讨厌的,一年就那么几回,再说那些虫蚁,风吹雨淋,山洪酷暑,死了多少?难得从天而降连骨头的熟肉,饱餐一顿,也不枉这辈子投生活物。”
武崇训道,“祭祀毫无用处,能率众向上天祝祷之人,早已坐稳高位,实则这一举动,便是向朝野昭示她的成就。所以牛羊牺牲纯然浪费,就连太常卿、光禄卿等等高官,亦是玩偶摆设,戏弄黎民百姓。”
瑟瑟愕然张大了嘴。
这话听起来离经叛道,但因是从他嘴里娓娓道出,她竟立刻接受了。
“表哥真厉害,明明不信,那天在上头,还能装的深信不疑,我就不行。”
顿一顿,“多练练,恐怕我也行。”
她两眼亮晶晶的,很真诚很崇拜地看着武崇训,毫无溜须拍马嫌疑,武崇训无语,什么话到了她嘴里,走向都令人无话可说,好在还有李仙蕙扳正方向,她拈起栗子糕堵住瑟瑟的嘴。
“郡马是说,祭祀山川河岳是帝王的炫耀,战争才是成就帝王的道路。”
武崇训点头补上。
“祭祀与战争都归春官管辖,祠祀、天文、庙讳、卜筮、僧尼等……”
武三思就是春官尚书,瑟瑟惊得一跳,“你要把六叔弄去管和尚道士?”
这一点真切的关怀,戳中了武崇训的痛处,他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回避。
“你当我是什么人,成心坏他前程么?”
冷语出了口,不等人来撵他,自家便坐不住了,板着脸向李仙蕙告辞。
“老六的事,亲迎后再议不迟,届时他年满二十,也算成人。”
瑟瑟几次三番被他撂下,便是泥人也激起了土性。
心道,我还要怎么迁就你才够?以前当你温润隐忍,这阵子又不对了,拿温润当幌子,哄着我来哄你。
索性不管了,扬声叫三姐。
李真真就在耳房坐等,这时一个牵着一个迤逦出来,团团拢在瑟瑟身侧,拿帕子铺在美人靠上坐着,瑟瑟直起脖子抱怨。
“他们家的事儿,非要与我商量,说两句又踩着他尾巴了,姑娘家都没这样麻烦,东也是忌讳西也是忌讳!”
李真真听了一句半句的,也有些好奇。
“郡马学问是深,说话人都听不懂,管牺牲算纸上见血吗,那有什么意思?专杀没生出来见过天日的畜生,比屠夫还歹毒,谁乐意干这污糟事?”
瑟瑟深以为然。
“这算好差事?我瞧六叔也不乐意,人家那手功夫,一个打五个都不怕,对付牛羊白糟践了。”
李仙蕙纳罕,“你知道他功夫如何?连我都不知道。”
“反正我知道!”
瑟瑟嘴硬,故意道,“凡事都在你们掌握之中么?”
这个‘们’字,骂的显然就是武崇训。
丹桂等互相看看,豆蔻才挨了教训,不敢说话,末了还是杏蕊大胆。
“奴婢以为,郡马的意思恐怕是春官的主客司罢?”
瑟瑟一愣,那时讲朝堂部门衙署的彼此牵制,司马银朱画过《升官图》,把中枢官署,六省一台九寺五监十六卫尽数列出,洋洋洒洒呈大树状,底下根系繁茂,关联帝国三百六十座州府,另有细箭头补叙官员如何迁转调任,哪些位置貌不起眼,却能卡人脖子。
春官的主客司,专管藩属国接待……
她拍着膝盖恍然大悟。
“还真是!四夷称臣纳贡,贡品归主客司拢管,遇着稀罕宝贝,亲送到圣人跟前,必得笑脸儿。照这么说,竟是我错疑了他!原来他对弟弟不错。”
李仙蕙回过味来,也点头赞同。
“我在宫里住了十来年,漏夜开宫门拢共两回,都是为府丞求见,人说他与府监争锋,却忘了他另有要紧职务,乃是主客司郎中,专管吐蕃。”
瑟瑟听得疑惑。
“还有个府丞?也生的府监那般模样么?”
李仙蕙想起郭元振凶蛮健壮的样貌,笑说不是。
“贡品云云,仿佛人情往来,实则刀兵战事皆从它发端,历来操办外事,与各国使节周旋,最见国力根底,可知番邦拜服吗?蠢动吗?意欲开战吗?”
她越想越明白了武崇训忧思之深,肃容朝向瑟瑟。
“安排淮阳郡公去鸿胪寺或是主客司办差,见一见外邦的嘴脸,才知道天外有天,国朝的日子并不稳当,李武两家绝不能再起争端!”
瑟瑟怔怔半晌,说来说去,原来武崇训是替她防备武延秀。
那次他说她‘青春尽付为人铺路’,心里便不舒服,瞧李仙蕙满脸欣赏,悻悻对丹桂道。
“我又头疼了,这雨不是白淋的,再煎一剂汤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