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在一院子不凡的女郎当中,徐三娘也属出挑的。她一身衣裳半新不旧,头上只有一根竹簪,却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眼神很亮,话虽不多,但句句在点。
舒宜同她凑在桌案前,对着图纸圈圈画画一通,终于解决了问题。舒宜卷起图纸,赞道:“没想到黄郡夫人手下还有三娘这样的女诸葛,难怪矿场和火药这边一直都没出过问题。”
“楚国夫人谬赞了,”徐三娘淡淡一笑,将桌案收拾干净,“我送国夫人出去。”
两人相携而出,却见院内矗着一个带甲兵士。他人高马大,又着轻甲,沉默而立,越发显得身形清晰,满院来来去去的女郎,倒有不少偷眼看他的。不过来人在角落站得很规矩,眼神并不乱看,倒像是桃花纷纷中岿然不动的石像。
看见两人身影,来人才上前一礼:“国夫人,徐娘子。”
“苍将军,”舒宜见是苍如柏,便是一惊,以他如今品级,是城中除去闻岱以外,数得上的守将了,竟亲自前来,便问,“苍将军此来是有事?”
苍如柏一拱手,恭敬答道:“是和火器相关的有些事,特来询问徐娘子。”
徐三娘的品级并不高,至少肯定比不上苍如柏,但他依旧客气而尊敬,比徐三娘高了一头的身影安静站在她身前,声音也放轻了。
徐三娘垂下眼睫,并不目视对方,两人站在檐下,几句过后,徐三娘道:“我知道了,上一旬报来之后,这几天我们实验了几次,还未有定论,还请将军暂停用这个型号的火器训练,再将出问题的火器都送过来,十天之内,我们定给答复。”
“善,多谢徐娘子了。”苍如柏唇角微陷,露出一抹极清淡的笑意。
“无妨。”徐娘子话并不多,解决了问题,便将舒宜送至院门。苍如柏还在原地没动,视线安静地追随着她。
再往后,舒宜刻意留心,发觉军营来人找徐三娘时,五次里有三次是苍如柏亲自来。
舒宜觉着有趣,私下去问黄盈。
“我也咂摸出来五六分,”黄盈道,“只是,这两人口风都紧,心里想什么也不爱露出来,我倒不好问。”
“我与徐娘子不熟,依你看,她对苍将军有意思没有?”
不是舒宜热爱保媒拉纤,实在是苍如柏勤勤恳恳在闻岱麾下多年,之前一心征战,耽误了个人问题,如今成了老大不小的光棍一条。况且苍如柏为人一向淡漠,持身很正,后宅连颗杂草都没有,品阶也高,若是徐娘子有意,倒真是桩好亲事。
“……我也不知,”黄盈道,“徐娘子曾嫁过人,你知道不曾?”
舒宜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梳妇人头,却从不提家中事务,我本以为是守寡,听你的话音,似乎不是守寡这么简单了?”
黄盈苦笑道:“她是与前头那位夫婿义绝的,论起来,官司还是我断的呢。”
“义绝?”这可不是好告的官司。
“她先头嫁的人家姓马,也是户殷实人家,夫婿是五代单传的独苗,家中对子嗣重视得紧,可偏偏她过门几年仍无所出,夫家早就有不满。突厥南侵朔方后,她娘家整个没人了,夫家便变本加厉,她是偷偷逃到官衙前头告状的,说再不告,便活不下去了。我见她状子,又亲自看了她身上伤痕,绝无假话。”
黄盈几句话,便说完了故事。
良久,舒宜一叹:“……也是苦命人。”
“是呢,”黄盈道,“在我手下任职的女郎们,也有再嫁的,可她似乎一直没那个意思,我便也不好问。其实我觉着,苍将军是个好人来着,两年前她刚义绝的时候,夫家来人找麻烦,还是苍将军带人赶走的。”
偏偏这两人都是内敛的性格,心里头千回百转,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实在是看不出有没有这个意思。
黄盈不好问,舒宜就更不好问了,她身份太高,无论心里怎么想,贸然过问都会隐隐给人压力。舒宜只得将这事给闻岱提了一嘴。
闻岱放下手中毛笔,一按额角,笑道:“我问过了,他说他私下托人打听了徐娘子的意思,似乎是不愿再嫁,便不敢戳破了。”
“……那他的意思呢?”舒宜问。
“他的意思,他家中无人,也不很急着成亲,加上明年开春还要出征,刀剑无眼,若有个万一,还不如先不提。”
舒宜无语片刻,也豁达起来:“罢了,既然这两人都不急,咱们也不瞎掺合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苍如柏还是照旧去拿火药上的事问徐三娘,徐三娘也照旧不露出别的情绪,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变化,春天却一日一日近了。
满城枯树上生出点点新芽,鲜嫩的绿意打破了严冬的镇守,露出头角峥嵘的春色。
这座曾被突厥血洗过、践踏过的小城像一颗固执的牙,歪歪倒倒,又重新站了起来。这颗牙紧闭大门,不放进一个陌生人,也不会有细作敢来此探听消息。
满城人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没有人知道何时会发生,奇异的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口。大家怀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共同参与到漫长的准备工作当中。
冬日无知无觉地流过,玉门关地处西北,春日珍贵而短暂。短短一个月,已是繁花烂漫开至盛时,满城的花都要抓住短短的春风,肆意开放一回,才不枉生在这人世间。
玉门关下,清晨。
黄土垒成的城墙经历过数朝风吹雨打、刀劈斧砍,依然巍巍矗立在此,自有一股苍茫雄浑的气魄。
城墙下,是黑压压一队人马,列阵整齐,一言不发。
绵延的城墙角落,还有路边,一丛丛垂丝海棠和一树树桃花开得灿烂,花瓣犹带露水,仿佛美人春睡未醒。
本也没到起身的时辰,此刻东方刚白,太阳从云层刺破第一缕曙光。玉门关后的朔方城也在沉睡。
大军秘密开拔,连清晨的鸟雀都没有惊动,静悄悄到了关口。
闻岱揽缰在前,舒宜、黄盈并几个官员在一旁相送。
他们也是大军出征的唯一知情者。
“就送到这吧。”闻岱简短示意。
“你们去吧,都好好地回来。”舒宜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感到有很多话堵在嗓子里,却只能这样说。
“本将军不曾打过败仗,”闻岱对她,还有她身后的人微微一笑,“城中重大事宜,悉交由国夫人裁决。国夫人持尚方宝剑,代天巡狩,战时危急,可先斩后奏,务必要保朔方平安。”
这是出征前早就定好的,几人肃容应是。
没什么儿女情长的时间,舒宜艰难地将视线从闻岱脸上收回,左右四顾,折了一枝桃花抛到马上:“诸君出征塞外,见桃花就如见朔方,故土的一草一木都在背后,等你们凯旋归来!”
闻岱伸手一捞,稳稳坐在鞍上动也不动,便接到了桃花。他高举起红似朝霞的花朵,无需说什么,身后无数将士的眼神齐刷刷投过来,跟着花动。
飒露紫在原地踱了两步,打了个响鼻,闻岱将盛开的桃花在自己心口处微微一碰,斜插进马颈挽具旁的袋子里。
他对着舒宜绽出一个笑容,低声道:“走了。”
舒宜带着人退到侧边,让出通道。
关内花开得正好,春光烂漫,前方还寒意料峭,河面冰封未解,树梢积雪未融。
闻岱一夹马腹,黑压压的大军跟在他身后飞驰而去。如此庞大的队伍,不闻半点私语声,只有沉闷的马蹄声敲打着地面,像是远方地平线处滚来的闷雷。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队伍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视野里只余滚滚烟尘。
将军此去必封侯,士卒何心肯逗留。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
“将军此去必封侯,士卒何心肯逗留。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出自《出居庸关》徐兰,是清朝的诗,这首诗讲述的战役和文中战役完全没有半点关系,无论是时代还是别的背景都差得很远,单纯是我很喜欢这首诗的意象,觉得很美,就拿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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