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1章 山海搜神(51)(1 / 2)

沈砚秋的青布长衫沾着酉水的湿气,指尖摩挲着怀中半卷残破的《山海图册》,封皮上“小酉山藏书”的篆印已被水浸得模糊。他为寻这册传闻能引动山海精怪的古籍,从吴地辗转三月到楚地酉阳,此刻正站在渡口的老榕树下,望着暮色里渐次亮起的灯笼——那些灯笼并非寻常竹篾所制,而是用半透明的鲛绡绷成,里面燃着青幽幽的光,照得水面浮起一层细碎的磷光。

“客官要往何处去?”摆渡人的声音带着水腥气,船头立着个蓑衣人,斗笠压得极低,露出的下颌覆着细密的青鳞。沈砚秋想起《山海图册》开篇“鲛人居酉水,善织绡,其灯照鬼”的记载,攥紧了袖中的桃木符——那是临行前钱塘观道士所赠,说能避水魅之祟。

“往小酉山,寻藏书洞。”他刻意压低声音,却见蓑衣人忽然笑了,鳞片在微光中泛着冷光:“今夜是‘墟市’开集的日子,藏书洞去不得,倒是能载你去见识见识。”话音未落,船尾突然泛起涟漪,一只白鳍豚顶出水面,背上坐着个穿红衣的少女,手里拎着串发光的蚌珠,见了沈砚秋便招手:“先生可是来寻《玉格》残页的?墟市里有卖。”

船行半刻,水面骤然开阔,竟出现一片悬空的街市。青石板路从雾中延伸出来,两侧商铺的幌子全是奇物:有挂着毕方羽毛做的拂尘,有摆着鲛人泪凝成的珍珠,最里侧的摊子前围满了人影,摊主是个白面书生,正用狼毫笔在素绢上画山,笔锋落下,绢上竟渗出雾气,隐约有虎啸声传出。

“那是画妖张生,”红衣少女跳上船来,裙摆扫过水面不沾半滴,“他的画能藏山海精怪,只是要以阳气为引。先生若要《玉格》残页,得去南角的‘酆都斋’,掌柜是个罗酆山来的老鬼。”沈砚秋正想问话,却见少女突然化作一缕青烟钻进蚌珠,被蓑衣人抬手接住:“此乃酉水蚌精,百年前被渔夫所救,如今专引迷途之人。”

墟市的青石板路踩上去发着空响,沈砚秋刚走到酆都斋前,就闻见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朽木味。掌柜是个戴方巾的老者,案上摆着盏油灯,灯芯竟是一截人的指骨,火苗忽明忽暗。“要《玉格》残页?”老者抬眼,眼白占了大半,“需用你怀中《山海图册》的‘引魂墨’来换。”

沈砚秋迟疑片刻,将图册翻开。册中夹着半块墨锭,是他从祖上传下的,据说以鲛人油混合童男血制成,能照出精怪原形。老者接过墨锭,在案上研开,黑色的墨汁竟浮在半空,凝结成“纣绝阴天宫”五个古字——正是《酉阳杂俎》中记载的罗酆山六天宫之首。“残页在里间,自己取吧。”

里间的书架全是玉制的,即《玉格》中所说的“金房玉格”,第三层架上摆着卷泛黄的绢册,刚一碰触,就有无数光点飞出,在空中凝成一幅地图:昆仑墟的方位旁标着“天地之脐”,九泉之下画着地轴,最下方写着“天纲运三千六百周则阳孛,地机转三千三百度则阳蚀”。沈砚秋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外间传来惨叫,冲出去时,只见蓑衣人倒在地上,斗笠滚落,露出一张鲛人的脸,胸口插着支桃木箭,箭杆上刻着“钱塘观”三字。

“是道士们来了。”老者将指骨灯吹灭,“近来天纲异动,他们说精怪皆是灾厄之源,要尽数除灭。”话音未落,屋顶突然破开个大洞,一个穿道袍的青年跳下来,手持桃木剑,剑上缠着符咒:“沈砚秋,速速退开!此乃罗酆山恶鬼,专吸生人魂魄!”

沈砚秋认出是钱塘观的师弟李玄,正要解释,却见老者突然化作黑烟,凝成个青面獠牙的夜叉,正是《酉阳杂俎》中记载的“飞天夜叉”。夜叉挥爪扑向李玄,却被沈砚秋甩出的《山海图册》挡住——册中突然飞出只纸鸢,化作毕方鸟的模样,喷出的火焰将夜叉的爪子烧得滋滋作响。

“这是……山海精怪的残影?”李玄惊得后退半步,“师父说《山海图册》能召异兽,竟是真的!”夜叉见势不妙,化作一缕黑烟逃向墟市深处,毕方鸟追了上去,沈砚秋和李玄紧随其后,却见墟市已乱作一团:画妖张生的绢画被撕破,里面的山魈冲出伤人;卖蚌珠的摊子翻倒,无数蚌精化作少女四散奔逃;最惨的是卖毕方羽毛的摊主,竟是个千年树精,此刻已被道士们的符咒缠满,树干渐渐枯萎。

“住手!”沈砚秋大喊着扑过去,用《山海图册》挡住符咒。树精的枯枝突然缠住他的手腕,传来微弱的意识:“多谢先生……我乃秦代古樟,守着小酉山藏书洞三千年,从未害过人……”话音未落,一道符咒击中树精的主干,它发出一声哀鸣,化作灰烬,只留下片翠绿的叶子落在沈砚秋掌心。

李玄见状红了眼眶:“师父说精怪皆是终劫之兆,可这树精……”他突然从怀中掏出封书信,“师父临终前给我的,说天纲地轴异动是真,但祸源不在精怪,而在罗酆山的‘浊气泄漏’。三百年前北帝大魔王换任,纣绝阴天宫的封印松动,浊气顺着地脉流到人间,才让精怪变异。”

沈砚秋展开书信,字迹潦草却有力,末尾画着个奇怪的符号,与《玉格》残页上的标记一模一样。“这是‘重思稻’的图腾,”他想起《酉阳杂俎》的记载,“罗酆山出产的水稻,米粒能照出浊气源头。可去哪里找?”

“我知道。”一个轻柔的声音从雾中传来,青黛提着鲛绡灯笼走来,她穿一身月白衫,发间别着支七宝发簪,正是之前在渡口见过的红衣少女所化,“我曾随父亲去过罗酆山边界,重思稻只长在明辰耐犯宫的阶前,那里主生,浊气最淡,能护住稻禾。”她抬手摘下发簪,竟是半块修月匠遗留的七宝碎片,“这是去年救了个白衣老者所得,他说此物能劈开罗酆山的结界。”

三人连夜备好行囊,青黛用鲛绡灯笼引航,船行至酉水源头,果然见一座黑沉沉的山脉矗立在雾中,正是罗酆山。山脚下的河水泛着黑色,水面漂着无数纸人,青黛说那是“替身鬼”,专替生人引开山中恶鬼。刚上岸,就见一群饿死鬼扑来,李玄挥剑斩去,却发现鬼魂散了又聚——《玉格》残页记载,罗酆山的鬼需用阳气所化的火焰才能彻底消灭。

沈砚秋立刻翻开《山海图册》,毕方鸟的残影飞出,火焰扫过之处,饿死鬼瞬间化作黑烟。前行半里,山路突然出现岔口,左侧立着块石碑,刻着“纣绝阴天宫”,右侧则刻着“明辰耐犯宫”,石碑上缠着黑色的藤蔓,触碰之下竟渗出鲜血。“是血藤精,”青黛皱眉,“被浊气污染后变得嗜血,寻常法器伤不了它。”

沈砚秋想起树精留下的绿叶,试探着放在藤蔓上,绿叶突然发光,藤蔓瞬间枯萎。三人顺着右侧山路前行,越往上雾气越淡,隐约能听见钟鸣。不多时,一座宫殿出现在眼前,阶前种着成片的水稻,米粒泛着金光,正是重思稻。可刚要采摘,殿门突然大开,一个穿龙袍的鬼差走出,面如死灰,正是泰煞谅事宫的守将,主掌暴死亡魂。

“擅闯六天宫者,魂飞魄散!”鬼差挥起铁鞭,沈砚秋赶紧用七宝发簪挡住,发簪与铁鞭相撞,发出金石之声。青黛趁机摘下三穗重思稻,米粒落地化作三道金光,照出鬼差体内的浊气——原来他早已被浊气侵蚀,才会不分善恶伤人。李玄立刻画出“解厄符”,符纸贴在鬼差额头,浊气渐渐消散,鬼差恢复清明,跪倒在地:“多谢三位搭救!纣绝阴天宫的封印已破,北帝大魔王被浊气控制,正率鬼兵往人间去,要借山海精怪的力量引发终劫!”

三人不敢耽搁,顺着鬼差指引的密道前往纣绝阴天宫。密道两侧的墙壁上刻满了符咒,青黛说那是上古道家所留,能压制浊气。行至尽头,突然听见震天的嘶吼,推开石门一看,只见宫殿中央缠着条九头蛇,正是《山海经》中的相繇,蛇身被黑色浊气包裹,每颗头颅都在喷吐黑雾,北帝大魔王坐在宝座上,双眼泛着红光,正指挥鬼兵往蛇身上贴符咒。

“相繇本被封印在九泉之下,”沈砚秋翻着《山海图册》,“浊气让它冲破封印,北帝想借它的力量搅动地轴,引发阳蚀!”青黛将重思稻抛向空中,米粒化作金光罩住相繇的一颗头颅,那头颅瞬间停止喷吐黑雾,却被其他头颅咬得鲜血淋漓。李玄趁机画出“镇煞符”,贴在相繇的七寸,蛇身剧烈扭动,撞得宫殿摇摇欲坠。

北帝大魔王见状,亲自提剑扑来,剑上缠着无数冤魂,正是泰煞谅事宫的暴死亡魂。沈砚秋赶紧翻开《玉格》残页,念出上面的符咒:“纣绝标帝晨,谅事构重阿……”随着咒语声,宫殿顶部突然出现六道光柱,正是罗酆山六天宫的力量,北帝的剑瞬间脱手,冤魂们化作金光消散。

相繇失去浊气支撑,蛇身渐渐萎缩,最终化作一滩黑水。北帝大魔王恢复清明,跪倒在地:“多谢三位阻止浩劫!三百年前我接任时,不慎被浊气侵入,才酿成大祸。如今封印已破,需用山海精怪的灵血与道家符咒混合,才能重新封住纣绝阴天宫。”

青黛毫不犹豫地划破手腕,鲛人的鲜血滴在残页上,化作一道红光;李玄割破指尖,将血混在符墨中,画出新的封印符;沈砚秋则翻开《山海图册》,放出毕方、鲛人等精怪的残影,灵血与符光、残影融合,化作一道金红色的光柱,射向宫殿顶部的破洞——那里正是封印所在。

光柱落下的瞬间,整座罗酆山剧烈震动,地轴转动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青黛说那是地机恢复正常的征兆。北帝大魔王站起身,递给沈砚秋一块玉牌:“此乃六天宫令牌,凭它可号令山中鬼神,日后若有浊气泄漏,可持牌来此。”

三人走出纣绝阴天宫时,天已破晓。酉水的雾气散去,墟市重新出现在水面,画妖张生正在修补绢画,蚌精们重新摆起摊子,树精的灰烬旁长出株新的嫩芽,青黛说那是树精的魂魄所化,用重思稻的米粒浇灌,不出百年就能重获人形。

李玄望着墟市的景象,红了眼眶:“之前错杀了那么多精怪,真是……”沈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山海图册》和《玉格》残页合在一起:“师父的信上说,终劫并非不可逆转,人与精怪本是同源。我们接下来,该去昆仑墟看看,那里是天地之脐,若有浊气残留,后果不堪设想。”

青黛突然指向东方,天空中出现一只巨大的白鹤,背上坐着个白衣老者,正是赠她七宝发簪的修月匠。老者抛下一卷书,沈砚秋接住一看,竟是完整的《玉格》典籍,扉页上写着:“天纲地轴虽定,鸿蒙之气未平,昆仑墟有开天残力,需借山海五兵方能镇之。”

“五兵?”李玄疑惑道。青黛捡起地上的毕方羽毛,羽毛化作一支赤红色的箭:“这是射日弓的残片。我父亲说,山海五兵散落在人间各处,分别由不同的精怪守护。”她抬头望向昆仑墟的方向,眼中闪着光,“第一支兵,在青丘狐族的手里。”

沈砚秋将典籍收好,掌心的重思稻米粒泛着微光,照出前路的景象:青丘的桃林开满了红花,一只九尾狐坐在树下,手里拿着半块戈形的兵器碎片。李玄握紧桃木剑,青黛将七宝发簪别回发间,三人相视一笑,朝着东方走去——那里正是青丘的方向,也是新的旅程起点。

刚走出罗酆山的范围,沈砚秋突然听见怀中的《山海图册》发出轻响,翻开一看,里面多了幅新的插画:画中他和李玄、青黛站在昆仑墟的山顶,身边围着毕方、鲛人、九尾狐等精怪,天空中悬着五件闪闪发光的兵器,正是山海五兵。插画的角落写着行小字,像是某种预言:“三真归源,五兵合一,鸿蒙气定,山海永宁。”

青黛凑过来看见字迹,突然笑了:“我曾在修月匠的书中见过,‘三真’指的是人心、精魂、天道。看来我们三个,正是应了这预言。”李玄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可得好好练符咒,不能拖后腿。”沈砚秋望着两人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的典籍,突然觉得这趟旅程,或许比寻到藏书洞更有意义。

前行数日,三人来到一处山村,却见村里一片死寂,房屋倒塌大半,地上残留着黑色的爪痕。青黛蹲下身,指尖触碰爪痕,脸色瞬间凝重:“是罔象,《酉阳杂俎》中记载的水怪,专吃人肉,寻常精怪根本不是对手。”沈砚秋翻开《山海图册》,果然见里面多了幅罔象的插画,旁边注着:“居北溟之滨,状如小儿,赤爪长臂,喜食生人。”

“北溟之滨离这里不远,”李玄皱眉,“难道浊气又泄漏了?”正说着,村后的井里突然传来响动,一只红皮肤、长耳朵的怪物爬了出来,正是罔象,它看见三人,立刻扑了过来,赤爪带着腥风。沈砚秋赶紧放出毕方残影,火焰烧向罔象,却被它跳入井中躲开——罔象怕火,却擅长水战。

青黛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鲛绡灯笼,将里面的磷火倒进水井:“鲛绡火能在水中燃烧!”磷火入水即燃,井水瞬间沸腾,罔象惨叫着从井里跳出来,身上缠着火焰。李玄趁机画出“诛妖符”,符纸贴在罔象额头,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井中突然浮出个铜盒,沈砚秋捞起来打开,里面装着半块青铜残片,上面刻着“殳”字,正是山海五兵中的殳。残片刚一取出,就发出蓝色的光芒,与青黛手中的箭羽产生共鸣。“看来第二件兵也找到了,”青黛笑着说,“罔象定是守护残片的精怪,被浊气污染后才变得嗜血。”

三人在村里休整了一夜,次日清晨正要出发,却见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来,身后跟着个穿绿衣的少女,少女的裙摆上沾着露水,腰间别着支荷花。“多谢三位除掉罔象,”老妇人哽咽道,“我孙女阿荷,之前被罔象抓走,多亏了这荷花精救了她。”

穿绿衣的少女突然屈膝行礼,声音清脆:“我乃村后荷塘的荷花精,百年前被阿荷的祖母所救。罔象来的时候,我用荷花粉迷晕了它,才保住阿荷的性命。”沈砚秋想起《聊斋志异》中《荷花三娘子》的故事,笑着说:“姑娘知恩图报,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