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突然笑了:\"这不就结了!机器是工具,不是祖宗。你那光谱仪测轴承准,但测不出我这三十年的疼啊。\"
下午突然停电,车间里一片漆黑。老周喊了声\"别动\",摸黑走到冲床旁边,伸手在机器底下摸了摸,又把耳朵贴上去听。
\"是保险烧了,\"他喊大刘,\"拿备用保险来,15安的!\"
汉斯举着手机照明跑过来,看着老周摸黑换保险,眼睛瞪得溜圆:\"您怎么知道是保险的问题?\"
\"听声儿啊,\"老周拍掉手上的灰,\"断电前有'滋滋'声,跟夏天蚊子快死时一个动静。\"
来电的瞬间,汉斯突然鼓掌:\"周先生,这才是真正的技术!我要学这个!\"
老周被他吓一跳:\"学啥?听蚊子叫?\"
晚上汉斯没回酒店,赖在老周家吃晚饭。老伴端上炖排骨,汉斯抢着盛汤,差点把砂锅打翻。
\"慢点!\"老周给他个围裙,\"戴上,别把你那白衬衫弄脏了。\"
汉斯系着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围裙,吃得满嘴流油:\"师母,您做的比柏林中餐厅好吃十倍!\"
\"那是!\"老伴笑得合不拢嘴,\"等你学会修洗衣机,我教你炖肘子,放冰糖的那种。\"
老周喝着二锅头,突然问:\"汉斯,你们德国的老工匠,手艺咋传的?\"
\"一般是父子相传,\"汉斯擦了擦嘴,\"我爷爷的工具现在还在博物馆里。\"
\"这不就对了!\"老周放下酒杯,\"手艺这东西,得手把手教,心贴心传。你拿堆数据回去,顶个屁用?\"
汉斯突然站起来,对着老周深深鞠躬:\"周先生,我想正式拜您为师!学费...我让柏林每月寄火腿,再请个做酸菜的厨师!\"
老伴在厨房喊:\"再加两箱啤酒!德国黑啤!\"
老周被逗乐了,一巴掌拍在汉斯背上:\"拜师行,但得守规矩。先从给机器打黄油学起,三个月内摸错一个轴承,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汉斯赶紧立正:\"是,师傅!\"
大刘第二天来上班,看见汉斯穿着工装裤,跟着老周给车床打黄油,嘴里还念叨着:\"黄油要打在轴承缝里,想挤牙膏...\"
\"周师傅,您真收他当徒弟了?\"大刘凑过去问。
\"不收白不收,\"老周哼了一声,\"反正他那火腿够咱厂食堂吃半年的。\"
汉斯突然喊:\"师傅!这个轴承摸起来像...像师母做的发面馒头,软乎乎的!\"
老周眼睛一瞪:\"沙发面馒头!那是磨损过度,得换了!笨蛋,罚你今晚擦十台机床!\"
汉斯乐呵呵地应着,拿起抹布就往机床走。阳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进来,把他和老周的影子拉得老长,扳手和螺丝刀在工具箱里闪着光,像藏着无数个关于手艺的秘密。
老伴拎着保温桶进来,里头是刚熬的绿豆汤:\"汉斯,歇会儿喝口汤!你师傅年轻时候擦机床,能擦得照见人影呢!\"
老周梗着脖子:\"现在也能!\"说着拿起抹布使劲擦,结果差点把漆擦掉。
汉斯笑得直拍手,突然觉得这车间的机油味,比柏林实验室的消毒水好闻多了。或许手艺这东西,真像老周说的,得混着汗味、油渍和师徒间的笑骂声,才能活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