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靠西二十里外无名山涧，一处幽深晦暗的山洞中。

洞内潮湿，岩壁渗着水渍，还能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滴滴答答水声，纪维在水声中睁开眼，头疼得好似被人拿斧头劈过。

纪四少爷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视线终于清晰，手脚麻木而动弹不得，垂眸看去，麻绳牢牢缚在手足上，稍微动动就渗出血来。

他咒骂一声，晕倒前的记忆在眼前变换。

素来讲究得体的大哥成了一个血淋淋的血团，四肢诡异扭曲，看不出人形，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那是他大哥，连滚带爬奔过去。

而到访者大喇喇地将提着几乎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亲人模样，阎罗一般降临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面容看不清晰。

随后后颈一痛，他便失了意识。

纪维浑身忽的寒颤一下，挣扎着起身张望他大哥的身影。

洞内幽暗，没有额外光源，从曲折蛇形的洞口隐约透进来一点天光，勉强能看清周遭的环境。

三姐纪璇离他不远，尚且昏迷着。在一块巨石边上，他看到一道起伏不定的黑影，定睛细瞧片刻，纪维又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没错，是大哥。

他从对方奇怪的姿态，确定了自己晕倒前看到的一切不是错觉。

“大哥？”他嘴唇蠕动几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焦，出声唤道：“大哥，你怎么样？你——”

黑影抖动了一下，没有回头。

“醒了？”这时洞口响起一道女声，骨碌碌的轮椅声伴随着提灯的光亮缓缓逼近。

柔和的光线驱散洞内昏沉，似乎也驱散了几分寒意，纪维看清来人的脸，愣了一下，大喜过望：“二姐？！你来了？父亲来救我们了？太好了，快看看大哥，他——”

“唔唔——唔唔唔——”巨石边的人影蓦地激动起来，他翻了个身，半张脸糊满了干涸的暗沉的血，嘴里塞着布料，发出意味不清的低吼，其中一只眼睛在烛火下格外空洞，仔细一看，眼珠已然不翼而飞。

纪维看清他的模样，犹如当头砸了道晴天霹雳，完全失了话语。

“怎么？装死那么久，舍得醒来了？”姬姜淡声道：“不想让弟弟看到你如此狼狈的样子，是怕他看了心疼，还是担心自己丑陋不堪的样子，从此在他们面前失了威严？”

纪琢冲她龇牙咧嘴，愤怒几欲从仅剩的一只眼睛夺眶而出。

“大哥……纪姜你什么意思？！你们对我大哥干了什么？！”纪维总算回神，他是这一代年纪最小的，成日无忧无虑，也不懂得掩饰情绪。

“原来是你联合外人，算计大哥！”纪维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怒火，“我要告诉父亲，他饶不了你！”

姬姜冷冷地瞥他一眼。

那一眼不含什么情绪，却无端叫纪维心头一跳，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姬姜看向纪琢。

“你之前跟我坦白的话，一丝一毫都没跟他们透露过吗？也是，这多不光彩啊，卑鄙龌龊的一面自然是该藏起来的，否则你们怎么还有脸面当他们的好父亲、好兄长。”

纪琢愤怒不减，气势却削弱了些。

“不巧，我就喜欢看卑劣的人自白，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一五一十，都告诉咱们四弟吧。”

纪琢面孔狰狞，情绪几变，最后定格成某种古怪的抗拒。

纪维嚷嚷道：“哥你别怕她！女魔头，有什么冲我来——”

姬姜厌烦地递了个眼神，宫浮立刻上前，往纪维嘴里塞了块抹布，手动给他噤声了。

姬姜推着轮椅靠近纪琢，伸出提灯映亮他那张凄惨的脸，姬姜木然的脸上难得有一丝愉悦笑意。

“说吧。”

“说得不好，我就再挖你一只眼睛。”

纪琢是块软骨头，早在纪府时，姬姜还没用什么手段，他就惊慌失措下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泄露了几分。

姬姜意识到他什么都知道，找到落脚点后，立刻进行逼问拷打，后者吐露的秘辛越多，浮出水面的真相愈发触目惊心。

最后姬姜一个没忍住，把他眼睛挖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原名应该是纪姜，纪家二女，去魔界后才改的名。

她跟纪琢是龙凤胎。

纪家二女被人贩子拐走的消息，也是纪府欲盖弥彰的借口，实际上她不是被拐走的，而是自己逃走的。

她逃走那年十六岁。

如果说纪琢从小接受着继承人培养，那她自小被灌输的理念就是辅佐兄长，为纪家铺路，必要时候牺牲一切，包括自己。

她不接受这样的命运，所以选择离开。

纪璇和纪维是继室所生，最大的纪璇都比纪琢纪姜小了九岁，纪姜与家中闹僵的时候，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如今十多年过去，对当年之事早没了印象，又有家中故意隐瞒和混淆，深信二姐只是失踪。

这桩陈年旧事，要细细说起，便要追究到很多年前。

其中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叫做邬乐和，是协助姬姜出逃的同伴，也是姬姜后来在魔界的爱人。

他重要到，即便姬姜什么都不记得，可只要听到这个名字，胸腔依然为他而悸动。

旋即涌来的，便是无限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