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放在马车旁,纪四低头看了看,踌躇着。
不用人帮忙,她怎么下来?
他刚准备鼓起勇气再度示好,一把小巧的弩爪破开车帘,精准扣住他身侧的轮椅。
只听械动阵阵,车头下伸出一块木板,架在车头与地面之间,形成坡道,弩爪一拉,轮椅就从坡道被拉进车内。
兄弟姐妹都沉默了。
少顷,车里的人自己坐上轮椅,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秀美淡漠的面容。
“二姐,我扶你下来……”
纪四好不容易从呆愣中回神,刚要上前,弩爪又飞了出来。
精钢弩爪扣着马车美轮美奂的歇山顶,借助华丽马车不动如山的重量稳固轮椅,稳而缓地从坡道上滑下来。
事毕,纪二收回弩爪,推着轮椅往前,淡声道:“我先进去了。”
笑死,根本不需要帮。
纪四颓然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二姐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这些东西记得这么清楚……”
“呵呵。”夜色中,纪大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你失忆,会忘记怎么吃饭吗?”
纪家走失又找回来的二小姐患了一种怪病。
她不仅失去了过往记忆,还失去了记忆的能力——她的记忆只能维持七日,七日后一切清空,家中一切对于她而言又是崭新的。
纪姜无视婢女们偶尔看过来的怜悯的眼神,径直推着轮椅回到自己的阁楼。
她身边不喜欢带人,所以婢女只跟到门外,便不再靠近。
门扉阖上。
纪姜紧绷的肩背慢慢放松,她倚靠着轮椅,缓缓地送出一口气。
此次离开虞城的时间早已超过七日,这间闺房对她而言早已变得陌生,她推着轮椅环顾四周,慢慢熟悉着本该是熟悉场景的地方。
来到妆台前,她下意识抽开妆奁。
旋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警醒袭上心头,她生生顿住动作,转头检查了屋内的一切,确保没有窃听的留音石或留影石。
确定安全,她再度坐回妆台前,这时她已经意识到什么,动作缓慢却坚定。
她拉开妆奁,又关上,如此来回三次,妆奁右侧弹出一个小暗扣,按住暗扣,肌肉记忆驱使着她向下。
手指抚到妆台底部,一块木板收缩回去,薄薄的纸张出现在她手中。
纪姜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
这种情况,她自己肯定会留下什么指引。
纸张只有四五页,记载的都是她曾经查探出来的,重要的信息。
奇怪的是,纸上记录的不是字,而是一串串长短不一的横线。
那些横线毫无规律,但她却能清晰地辨别出其中意思。
第一页纸写着:
纪府不可信。
灯会已经开始,季扬还等在院中,等訾灵如约过来找他。
他坐得有点无聊,起身烤了两个地瓜。
一边烤还一边苦中作乐地想:地瓜一向是小师姐召唤物,说不定这次地瓜一熟,小师姐就闻着味来了……
院中朔风飒飒,他忽然一顿,耳根微动,回屋里拿了湛卢。
再出门时,院内已经站了一个人。
“不愧是阏逢……”夜风萧瑟,男人一袭黑衣,低哑嗓音缥缈而性感。
但他说的话,就不那么悦耳。
“见到我,还不认罪?”
季扬面不改色,“澹台长老,弟子何错之有?”
澹台衡上前两步,手腕翻转,一把玉扇出现在他手中,泛着微弱的灵光。
他慢条斯理挥了两下,似乎只是随手扇风,但风卷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排排半透明的刀刃。
“訾灵化名林訾,从白杨城三式者院法阵通行来到虞城,据我的情报,你与她早就相识,我不信这么久你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知情不报,包庇罪犯,你没错么?”
“现在告诉我訾灵在哪里,我考虑考虑向祭酒监求情,赦你无罪。”
季扬没有做声。
他看着被风刃扎成筛子的地瓜,有些可惜地想:浪费了。
“不知道澹台长老在说什么。”他声音平静,尾音消散在愈发急切的寒风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右手已经按住了湛卢的剑柄。
訾灵提着花灯去找季扬。
小师弟家住在偏僻之处,周围虽然也有民居,但远不如城中心繁华,她想在季扬家挂花灯,所以上街买了点礼物,准备先礼后兵。
越往目的地走,四周越清净。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小巷七拐八绕,路上没有灯,訾灵全凭记性找到了小师弟家的院门。
院里没有燃灯,一片漆黑。
门扉阖着,手中花灯幽幽地映亮这一方天地,訾灵擡起手,准备敲门。
她擡起手,又放下。
院里有人。
院里有生人。
她品味着院内无声翻涌的磅礴灵力,微微垂下眼睫。
风呜咽地吹,吹得花灯摇曳,小院在光影中扭曲,像是张开巨嘴的怪物,等待猎物自己送入腹中。
两股纠缠的灵力,一道属于季扬,而另一道……
尚未等她在心中念出那个名字,饱含不耐的男声逼近耳畔,一只手臂破开脆弱木门,如闪电般朝她的命门伸来。
“訾灵,一年不见,你变成只畏首畏尾的老鼠了?”
扔开花灯,訾灵用比他更快的速度把住他的腕脉,旋即在他挣扎时顺着他的胳膊往上,在他肩头斜斜一劈。
澹台衡闷哼一声,上品灵器缠风扇脱手。
訾灵接住他的扇子,几下跃上屋顶,月色下,她展开玉扇,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神一片冷淡。
“訾灵。”
澹台衡脸色难看,捉摸不定地变了几变,最终定格成一个阴森森的咧嘴笑。
“消息是真的,你灵台没了,这么久一直没能重塑。”
刚才近身的刹那,虽然澹台衡被夺了灵器,但同时过近的距离也能让他清晰地感知到訾灵身上微弱的灵力。
“你现在,这么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