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沉嗓音忽然插入对话,一直站在旁边充当雕塑,散漫眸光写满了目空一切并向每一个靠近的人表达“你很烦”的黑衣少年,冷不丁开口了。
訾灵谴责地扭头瞪他。
重明垂眼,目光慢慢移到她气得浑圆的眼眸和脸颊上,意味不明地流连片刻。
岁宝英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出身沧澜宗,一开始修剑,后来不知怎么跑去修音律,全宗门都说她不善此道,直接点就是难听,这位师姐一身反骨,硬生生练了两年,后来离开沧澜宗跑去四御学院求学,仙门都传其实是她日夜在山峰练琴,导致弟子们生了心魔,于是沧澜宗主大义灭亲,将她逐出师门。”
这么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一经说出,在场四人齐齐陷入沉默。
訾灵禁不住回忆,仙门传言虽然离谱,但总不至于是空xue来风,莫非当年当真不是她主动离家,而是他们使计将她驱逐出宗门,还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追寻自己的道……
哇,人心。
连桑文曜都没话好接,沉默了好一会儿,摸头笑道:“她不是你师父?这么编排师父……好吗?”
“我只是师承于她,并不是她的徒弟。”
桑文曜:“有区别吗?”
岁宝英:“如果是徒弟,我一定得到过她的亲自指点,但师承于她,可能我们只是神交。”
桑文曜:“你们没见过面?”
岁宝英坦坦荡荡:“从未见过。”
旁边黑衣少年慢条斯理地问:“没见过,你怎么如此了解她的过往?”
岁宝英余光瞥他一眼,察觉到他似乎对于訾灵格外在意,“这个人在仙门中很出名,稍加打听就能知道,白杨城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正常,等大家进三式者院修习,自然会接触到这些师兄师姐的神话,不过她的事如今已经变成秘辛了,因为一年前滥杀无辜被执法堂审判,后又畏罪潜逃,如今正在通缉榜上挂着。”
桑文曜吃惊道:“那你还口口声声师承于她。”
岁宝英:“这是事实,我的音律技巧就是按着她当年修习的课程来的,我还费尽心思从执法堂弄到了一枚留音石,留音石里那首仙翁操我练了两个月,已经有八分她的风采了。”
岁宝英是帝都人,应该是某些世家大族的小姐,才能收集到这么多秘辛,她甚至能弄到执法堂的留音石,显然家族与仙门关系匪浅。
想到这里訾灵就很郁闷,执法堂的东西到底是有多好弄,季扬能弄到她的留影石,岁宝英能弄到她的留音石,早晚有一天她会因为组织失职而被友方误伤。
卧底已经很难当了,还一个劲给她增加难度。
四人一边聊一边等待点名,当教习提醒虞城新生准备进观星楼,在点名名单中听到岁宝英的名字时,訾灵难掩讶异地望了过去。
“我觉得你昨天说的对,”迎着訾灵的目光,岁宝英不卑不亢解释道:“执法堂修行门槛太高,不一定适合我,进去只有挨打的份,在三式者院筑基才是稳妥的道路,谢谢你的指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要朝夕相处了。”
“……我并没有指点过你,担不起这声谢。”訾灵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观星楼内,巨大的星辰仪默默运转着,阵线未散,散发着盈盈蓝光,彼此勾连缠绕,犹如一张张随处可见的蛛网。
“入阵,凝神。”
最前方站着季扬,湛卢摘下黑布,自剑鞘中露出真容,顶尖神武的威压无声地维护着这片天地灵气的稳定。
他看起来没比新生大多少,甚至比訾灵几人都要小上几岁,但在代表了实力与修为的传送法阵运转中,他独身一人站在最前方。
扛住了最大的压力,提供了最充沛的灵气。
新生们步入阵中,桑文曜望着最前方的少年,语气感叹:“这就是天才啊。”
他又道:“可惜,没机会见到天才出手的样子。”
除了感慨之外,语气中隐隐还有股跃跃欲试,仿佛很期待交手的那一日,即便惨败是必然结局。
重明听见了桑文曜的感慨,他看着最前方神情肃穆的少年,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执法堂,想起目之所及的两位干院之首,他们的骄傲浸淫在骨缝里,即便是季扬这样直眉楞眼的少年,面对众星捧月的目光与夸赞也早已习以为常……
那訾灵呢?
在执法堂修行的她,是不是也曾万众瞩目,傲然无声地藏在眸光深处?
訾灵闭目凝神,这样能避免神魂在传送过程中受到拉扯而受伤,忽然后脑勺传来一点力道,有人拽了一下她的发辫,不轻不重,似乎只是单纯地惹起她的注意。
訾灵回头,果不其然看到重明低垂的眸光。
她无声道:怎么了?
重明慢悠悠思忖着,沉默中透露几分迟疑和不确定,好片刻薄唇微张,模糊的口型组成几个字。
訾灵没看清,法阵阵线刺目的光芒倒映在瞳孔中,她不得不闭上眼,抓着对方的手腕上前两步,额头抵到对方肩头坚硬的布料。
重明没有任何迟疑地揽住她,右手在她后脑勺安抚地揉了揉,紧接着自己也闭上双眼。
黑暗中他轻轻低头,下颌贴着少女细腻的前额,鼻尖是清甜的桂花发香。
他想问……
你以前是什么样子?